《飢餓遊戲》嗜血實境秀的反思
《飢餓遊戲》以血腥的方式凸顯了「日常生活的自我表演」是一件多麼虛偽、多麼處心積慮的事情。而儘管我們深知臉書、部落格所營造的「我」是多麼片面而且經過設計,臉書所提供的便是一個「你來選擇讓別人如何看你」的表演場域
《飢餓遊戲》是一套令人印象深刻的小說,而電影也是唯一能夠「實現」這個作品所有想像的管道。能夠看到這樣好的文本被搬大銀幕,我是非常期待的。加上珍妮佛‧勞倫斯,這個初試啼聲即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提名的新秀,去年在《凍死骨》(或譯《冰封之心》)當中,飾演堅毅而又勇敢的大姐,代母職、代父職的撐著一個家的演出。我幾乎在看到《飢餓遊戲》選角名單時,就深信這個角色是屬於珍妮佛勞倫斯的,檯面上年輕一輩的女演員中,毫無第二人選的可能。
而走出電影院時,我也的確沒有失望。最重要的原因,是電影版《飢餓遊戲》並沒有成為小說的附庸。小說光是在美國就賣了兩千七百萬本,是一個比台灣人口還多的數字,編導在已經擁有這樣龐大的讀者粉絲群的前提之下,還能夠讓電影嶄新的出現,真的非常不容易。
首先要談的是電影中所突顯的「表演性」。第一景,導演選的畫面是兩個主持人──我們腦海中可以浮現的「美式主持人風格」──兩個主持人在談論即將來到的第七十四屆飢餓遊戲,談論到接下來觀眾會有多麼瘋狂、大家有多麼期待這場盛宴。光是用這一幕當做電影的開頭,就可以知道導演並不想讓《飢餓遊戲》只是個考驗人性黑暗面的《大逃殺》或《蒼蠅王》。
接下來,透過不斷穿插主持人、訪談、典禮籌備、甚至舞臺監督的執行畫面等等,都營造一種「歡迎來參加這場盛宴」的氣息。大家期待著、彷彿奧斯卡頒獎典禮、彷彿「飢餓遊戲」不是一場死刑決鬥。而同時,畫面所帶的是由字幕簡短交代飢餓遊戲的由來:都城在收復國內叛亂之後,為了避免大家再有非分之想,故每一年都舉辦「飢餓遊戲」,由十二個行程區分別提供一男一女的「貢品」,這些貢品會進入「飢餓遊戲」,而能夠存活下來的,只有最後仍舊活著的那個人。
很明顯地,為什麼都城要耗費鉅大公帑舉辦「飢餓遊戲」,而不是每年直接宰掉這二十四個男女呢?因為都城深深明白觀眾有多麼嗜血、也深深明白透過飢餓遊戲的舉辦,所要展現的都城的權威、以及其不可動搖的統治地位。電影版中加強了對觀眾嗜血的批判,包括特地把賭盤拍出、也特地突顯以化妝舞會盛裝出席的都城群眾,有多麼期待、多麼需要這一場「飢餓遊戲」。
然而,對於受壓迫者的其他區而言,每年參與飢餓遊戲並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對他們而言,自己的名字在籤筒當中,隨著參加年次的增加,自己的籤數也會增加,更遑論還有更多飢荒時,必須要以一個籤數來換取一條麵包的溫飽。而籤桶裡有多自己的名字,自己赴死的可能性就越高。電影中對照了都城人民和其他區的民眾,對於飢餓遊戲舉辦的巨大落差,也突顯了資本主義底下,既得利益者和邊緣人永遠無法和解的事實。
凱妮斯(珍妮佛‧勞倫斯飾)的妹妹不幸被抽中了,凱妮斯挺身而出,決定代替妹妹去赴這場死亡盛宴。同一區的另一個不幸男孩是比德,一個麵包師傅的兒子,一個暗戀凱妮斯已久的淳樸男孩。而擔任他們的指導者的,是多年前曾經獲得飢餓遊戲冠軍,倖存後卻終日以酒麻醉自己的導師黑密契。不久之後,遊戲開始。
黑密契太了解都城的心理,他們想要的並不只是屠殺,而是人民不敢反抗的心情。其實主政者從來都是最脆弱的,他們所能夠擁有的只是虛假的權力,一旦群眾起而抗之,便如星火燎原一般,一發不可收拾。黑密契看準了都城的心理,把凱妮斯和比德扮演成一對「悲劇戀人」,讓所有觀眾看的如痴如醉,讓所有的被壓迫者擁有一絲絲「團員」、「幸福」的希望,更讓所有的觀眾都相信有什麼東西是他們所不能被剝奪的。
凱妮斯並不是一個會演戲的人,在這樣爾虞我詐的處境當中她彆手彆腳,反之,比德天生善於此道。比德透過所有可以扮演的方式來塑造凱妮絲的形象,例如在遊戲進行前一天的電視訪談中談到自己對凱妮絲的情感,透過那些戀人絮語,比德將凱尼絲凶狠強悍的形象漸漸弱化,讓凱妮斯不至於在比賽甫開始之際變成為所有人攻擊的首要目標。
凱妮斯不諳此道。他所擅長的一切只有「真實」。他不會假裝、不會扮演、更不會為了能夠存活而交換誠信,他所對照的是比德的高明表面功夫。比德時刻都知道鏡頭在哪、知道觀眾這時候想要看什麼、知道怎麼樣會對凱妮斯最有利。
對電影裡的觀眾而言,這場「實境秀」好看的不得了,有深刻醉人的愛情、有生吞活剝的殺戮、更有反目成仇的背叛。這些人性的片刻時而被包裝、時而真實呈現,觀眾期待「實境」或是期待「秀」,「實境秀」到底是「實境」還是「秀」,這些問題被一股腦的丟出,我們真的在乎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假裝嗎?又或者我們從頭到尾只是想要看戰爭、只是想要看輸贏?回到現實世界來說,無論是《超級名模生死鬥》或是《楚門的世界》,其實一再諷刺的對象都是我們自己──我們被炒作的情感、我們被操作的情感。
而操控我們的人,就是坐在設計台上的遊戲設計師,他們可以輕易移動手指便發動一場大火、它們可以才擦乾眼角淌下的淚珠又發明前所未見的動物來進行屠殺。這一切的「操控性」在電影中完完整整的被導演突顯了出來。無論是參賽者或是觀眾,都只是要讓都城的統治更加順利的棋子,別無他想。透過揭露實境秀的的拍攝方法,觀眾所理解的是後設並不只是後設。後設是設計、是守護權力的手段、是權謀,更是表演。
《飢餓遊戲》便是以這樣血腥的方式凸顯了「日常生活的自我表演」是一件多麼虛偽、多麼處心積慮的事情。而儘管我們深知臉書、部落格所營造的「我」是多麼片面而且經過設計,臉書所提供的便是一個「你來選擇讓別人如何看你」的表演場域,我們經營自己、推銷自己,我們都是飢餓遊戲中的參與者以及觀眾,我們都是不斷的在練習看與被看,我們都是嗜血、都是巨大共犯結構中,無法卸責的一員。
作者:formo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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