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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媒體真的硬要拿朴贊郁的《原罪犯》來與弗吉尼亞理工大學校園槍擊案做比擬，其實在《賽柏格之戀》中，女主角詠君「妄想」中的復仇妄念更貼近趙承熙的瘋狂行徑，尤其片中一個精心設計的鳥瞰鏡頭，導演讓觀者以全知角度恍如監視攝影機般旁觀詠君的冷血殺戮，或者以一個長鏡頭紀錄詠君穿梭於各診療室(恍如弗吉尼亞理工大學的教室般)門口大開殺戒的畫面，更是容易令人錯以為正在目睹趙承熙或者Youtube上科倫拜中學校園槍擊事件中，殺手Eric Harris，Dylan Klebold在自助餐廳的監視畫面。當然在動機上，詠君與這些冷血殺手是截然不同的，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他們表現出邊緣人格特徵，湧現大量的妄想情境，造成現實生活的行為偏差，這乃與其不健全的成長背景，或心理，或生理因素有所關連。

然而，趙承熙的屠殺在現實中已經真實上演，《賽柏格之戀》中詠君的屠殺復仇卻只是純粹發生在妄念之中，這程度上的差別，讓我們在看待本片劇情以及思考詠君的行為時，將相當類似於以犯罪心理學、病態心理學的角度剖析與理解趙承熙的內心世界。如此說來，以復仇三部曲聞名的導演朴贊鬱，是否不再專注於特寫暴力、血腥的殺戮「行為」，而是回歸到探索這類心理偏差殺手的內心世界，說明殺手何以從妄念中的殺戮變成現實生活的屠殺？對照片中詠君提到的「七宗罪」，以及詠君不斷提醒自己一一排除「七宗罪」以便替奶奶復仇的行為來看，導演朴贊鬱的新作《賽柏格之戀》確實是著重在暴力的心理特寫居多。

行文至此，肯定有人會納悶筆者所言的「殺戮」，怎麼與片商在Cool卡、宣傳海報上「甜美的爆炸的愛情童話」形象大相逕庭。我想這一次並不想質疑片商是否有刻意誤導宣傳之嫌，畢竟韓國片相比其他國家的電影作品，本來在台灣就不好推動，若是直接表明講這是一部「描述幻想自己是機器人的女主角詠君，如何割腕插入電線通電以充電後昏厥臥身血泊之中後被送進精神病院中卻因為堅持自己是機器人而不願進食卻只賴電池維生…」，如此「誠實」的劇情解說，相信絕對引不了觀眾興趣；若換個說法：這是一部描繪「因為長相俊俏因而在軍中被雞姦於是心理異常地將肛門縫起來的男主角日順(Rian飾演)…」，這樣的文字肯定又讓Rain龐大的劇迷、歌迷為之崩潰。於是，片商欲著重在日順如何帶領詠君走出「復仇」意識，說服「機器人」詠君進食，一連串的緊密互動遂交織而出一篇「奇特」的情愛故事，其實也就情有可原。縱使如此，我還是不認為這是一部「甜美到爆炸的愛情童話」。(莫非爆炸是指片末詠君依照奶奶要像原子彈一樣爆炸？)於是，我悲觀地預測這部片無論是吸引到許多想看愛情童話的觀眾也好，或為了Rain而來的戲迷也罷，最終走出戲院一定感到與預期的有所落差。

其實，我倒較為建議除了原本是朴贊郁《原罪犯》、《選擇之親切金子》（李英愛之選擇/親切的金子小姐）的影迷外，喜愛日前方上映的《戀愛夢遊中》的影迷不妨可以觀賞本片，兩部電影在幻想與愛情兩主題間的聯繫頗有呼應之處。只不過《戀愛夢遊中》的幻想所表現出來的是「童趣」，而《賽柏格之戀》表現出的幻想則是「病態」，畢竟兩片的導演擅長不同的主題：Michel Gondry擅長夢境式的瑰麗幻想與繽紛遊戲，朴贊鬱則是著重在「贖罪」與「復仇」，而電影美學與作者風格更是差異頗遠。

在《賽柏格之戀》中，朴贊郁顯然有了大幅度的風格轉變，儘管「復仇」、「暴力」的元素仍在，但他更著重在角色內心世界的書寫，而非「暴力」本身。這反映在：雖然這次選擇了精神病院作為故事場景，乃與《原罪犯》中大修被囚禁15年的牢房、《選擇之親切金子》中李金子被迫入獄頂罪13年的女牢房如出一轍，但朴贊郁卻不再討論離開「限制自由的空間」之後的行為，而是「限制自由的空間」之內的故事。這故事是充滿心理學與精神分析理論的，到頭來還是呼應朴贊鬱長期以來所關心的人性主題。

只不過，本片所著重的精神病院場景，對於「一般」觀眾來看，容易是饒富獵奇意味的超現實感，因此本片會呈現濃厚的「奇幻」色彩也就不難理解。至於，兩個充滿幻想、妄想的男女主角之間的互動，在「一般人」眼中看來可能是不可思議，是荒謬至極的，但其實也不是難以理解的，就好像我們在觀賞《戀愛夢遊中》Gael Garcia所飾演的男主角Stephane的行為時，只要抱持心理學、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理解也就能融入其中的。而且，別忘了，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程度的迫害妄想、誇大妄想、虛無妄想、疑病妄想、控制妄想、宗教妄想、變獸妄想等精神分裂症狀，因此，撇開故作正常的社會面具之後，在漆黑戲院中獨自觀賞《賽柏格之戀》這類作品時，帶有隱性精神分裂症狀的我們通常更會感到心有戚戚焉。

雖然《賽柏格之戀》本質上還是朴贊郁一貫所關切的主題，而風格表現有了相當大的轉變，這是很讓影迷感到興奮的，但我還是得批評，這一次朴贊郁經營《賽柏格之戀》的結果很不讓人滿意，至少在說故事的流暢度，以及劇情起伏與戲劇張力上，遠不及《原罪犯》、《選擇之親切金子》來的精采，越到片尾，越是語焉不詳，讓人感到作者不知如何做結的困窘，尤其對照結局最後一幕戲，一個超廣角遠景取鏡，充滿隱諱性暗示的鏡頭，究竟是要表示什麼？或交代什麼呢？我試著揣測當中的意味，但還是無法相信朴贊郁只是要跟觀眾說：最後詠君與日順確實進行了肉體的交媾，在心靈的交流之後，在日順一句「除了襪子之外，全身都溼了」的性暗示對白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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