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影評
(豪華宴會中) 「這裡花的錢都可以蓋座地鐵總站了!」 「好香檳比大眾捷運重要!」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
號稱要探討對性渴望、放縱上癮,甚成病症的「性癮症」的《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是一部題
號稱要探討對性渴望、放縱上癮,甚成病症的「性癮症」的《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是一部題材鋒銳的電影。我完全不贊成電影預設的道德觀,但它所提出來的觀察、切入、甚至診斷,都給
出更大更具辯證脈絡的可能。我不推薦給懶散、輕鬆的觀眾,因為它強調的價值安全而保守,被牽著走了反而誤導;但對主動、基進的觀眾來說,則提供了更精彩的思考幅度。
事業、家庭都得意的約娜,沈迷於一夜情。電影寫她的耽溺、求救、倔強、更加一發不可收拾、終於出事、以及得到的懲罰。
先說電影,《女人不壞,男人不愛》的節奏很誘人,高潮串著高潮(性高潮、故事高潮),張狂的搖滾樂,將觀者漩進一種速度,加諸訊息的、強迫推銷其哲學的、領教其指點教訓的,導演展現了道德權威的施虐快感,我們自然就絞進、被填充滿被虐快感。看電影可以往向極限體驗,無關電影好壞,就已經值得一試。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可與金馬影展的《母親,愛情的限度》《性愛搖滾樂》相看,相對上,我更同意後兩者的命題,《母親,愛情的限度》由巴塔耶哲學而來,讓性或一切污瀆可以譫妄、
奔肆、徹底理直氣壯,衝撞社會愚蠢的天羅地網道德陷阱;《性愛搖滾樂》則在床?鑿出黑洞,兩個人的愛情、性、歡笑悲傷空曠擁擠瑣碎,就是全部世界。但《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正因為
導演鎖定了批判(或治療),更加力道、也更聚焦,反而讓電影主題非常明確,不得絲毫閃神。電影清醒、尖銳、也還算聰明。
比較不高明的地方在於用了過多對比,用丈夫、妹妹、性治療師、遊艇小子輝映不同的演進和拉扯,以強化主線處境;但是關於這種原慾的彪悍,電影已經書寫成功出絕對的紋理,其實沒有必
要這樣沒信心地相對來拉出衝突感。當然故事還是要牽涉人物進展的,但把不同身份和情愛觀分類並置難免顯得矯作。
「性癮症」是導演米娜費恬蘭的研究重點,《女人不壞,男人不愛》回應著她的研究結論和處方,包括約娜還做為他人的愛情導師,施演一套並無破綻的說法,這卻無法含括更複雜的人與感情的
關係,是不錯的觀察;性治療師的角色帶出一個對看的世界,有一些有意思的職業學問;幾場性愛、暴力、走偏鋒(遊艇小子頗像《發條橘子》的Alex)都淋漓有味,約娜壓抑-放縱來回間的掙扎,讓人物塑造比《慾望城市》珊曼莎式的樣版立體多了。
那麼說說米娜費恬蘭驕傲還很少人碰觸的「性癮症」領域呢?最大的分歧當然也由此展開:
當這被當成是一種「必須治療使其康復的病」,電影帶我們進入診療室,所有的傾聽都是陷阱,或至少毫無誠意,因為,它已經有了答案,它是醫生,醫生是對的,目的是要讓你健康走出去,再別危害自己和他人。
但是,要性成癮是如何成為一種病呢?它的確可能造成了家庭和社會的解離,但難道不可能這個社會、吃人的禮教、自詡公正的法律,才是謊言嗎?
當然這樣的提問牽涉可以廣大含混到佛洛伊德那一套、資本主義消費社會人心空虛那些陳腔濫調,在這裡就都先跳過了,我只是認為,《女人不壞,男人不愛》或許是一個極為難得的機會,
從導演「診斷病人」的角度,我們自己離開得遠一點,想想,性慾、食慾和人的安全感、恐懼、脆弱哀傷一樣,都是從人的「裡面」往外竄、越瀰漫越浩大的,當我們要去規訓甚至剷除它,所
依據的是哪樣「更好的理由呢?」
電影所屬於的芬蘭、北歐,幾乎完成發展、非常成熟,我們努力在經濟、社會福利、法律、科技追求的很多「境界」,在這些國家都已經臻至極致,而這個時候,危機卻變成是人最原始慾望、
需求的反撲,它反映出什麼意義呢?是我們應該繼續發展更先進的醫療去治療它,還是重新思考,到底我們一頭栽進的人類線性活動,它怎麼冒生那個正當性的呢?
或許想想史丹利庫伯利克的《大開眼戒》,上流、華麗的生存層次,新的推動力是什麼?那場秘祟雜交祭典難道不是已經勾勒出人的「裡面、最底」,是什麼要衝撞出來?問題不是在污惡化這
些,而是退出這個層次去看,是什麼讓我們陷入今天要將其污惡化。
《怪ㄎㄚ情緣》找到一個解決方式:我們是這樣的生命,不再與誰爭辯道德或是非,關起門來,我們自己解決。我和你,我是你的醫生,你是我的醫生。
想到一部有點年紀的電影《王爾德與他的情人》,電影提醒了一個陳舊的時代,驚悚的是,多少年過去了,我們的世界與當時竟有依然相似的命題。我們從作品中拼湊回作家的圖像,而電影則
給出某種它自己的觀看,作家是縱慾的、危險的,那樣不至於憎恨卻無奈他的世界,迂腐、保守、偽善,無敵的政治正確滔滔;總是不停有思想家、藝術家接棒,用生命要強悍與衛道對壘,爭取
一個人的生存可以揮灑的最大幅度,但是,就像美國天使的劇作家庫許納說的,藝術不能改變世界,政治和社會運動才可以,而諷刺的是,哲學和藝術思索原本應該要理所當然放在一切動作
的最前端,於是關於政治,也關於社會運動。然而,事情顯然不是如此,21世紀,我們繼續奮戰著道德無限上綱的完全威嚴(道德是多麼聰明且無敵的詭計啊!),莫名所以相信色情與藝術
是一個值得挖鑿的分際。
蔡明亮的《天邊一朵雲》儘管稍稍失之粗糙,還是頗有靈光、很揮灑的電影,如果電影沒得獎,它仍然是一部這樣的電影,有點挑釁,雜進身段放低的趣味,一朵不一定要命名為玫瑰的玫瑰。但
是當電影得獎,商機大放光明,非浩浩蕩蕩上映不可,詭異的演出也就共謀地出現了。我相信一向有點感性過頭的蔡明亮是誠心要和陳湘琪父母道歉的,可是,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社會,讓人
覺得有必要作這個動作,而接受彼方緊跟著沸騰起來要探討色情到甚麼地步的真相?如果有人拿「會有電影導演為演出殺人畫面向演員家人道歉嗎?」來質疑,在我看來,仍然是大大不夠的,
該問「會有電影導演為演出吃飯畫面向演員家人道歉嗎?」。我們距離王爾德的時代有多遙遠,卻依然差距一個又一個層次才可能接近我們大言不慚的對人的尊重、信任以及自由的珍貴。
《女人不壞,男人不愛》的故事,故事裡的關切和焦慮,發生在我們的努力要經營前往的將來,很高的國民所得、優渥的社會福利、重視休閒生活、講究品味、商業全盤吞噬的所謂先進社會。如果在那樣的世界裡,仍然有一種高於其他的價值和正確,必須要設計出一套針對其最為心理病徵診療矯正的方法,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