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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的哭聲》 - 恨到盡頭只剩空虛


《夜鶯的哭聲》選角近乎完美。女主角從一個脆弱、充滿情感的女人,轉變為只有憤怒情緒的空殼子,而常常在電影裡飾演善良帥男人的山姆克萊弗林,這回形象大轉彎,飾演的軍官其冷血行徑令人發毛。

由《鬼敲門》(The Babadook)導演珍妮佛肯特執導的《夜鶯的哭聲》,是一部充滿憤怒與冰冷的電影,它的憤怒背景,來自英國殖民史上一段極度醜惡的歷史。

19世紀的澳洲,塔斯馬尼亞島(原稱為Van Diemen's Land)黑色戰爭時期,英國殖民者正在屠殺原住民。一位曾有罪犯身分、服刑完畢的年輕愛爾蘭女人Clare(Aisling Franciosi),數次被英國軍官Hawkins(山姆克萊弗林)強暴,之後Hawkins與嘍囉們甚至毀了Clare的所有,走投無路、再也無可失去的Clare,找來原住民嚮導Billy(Baykali Ganambarr),走上復仇之路。


片名有個「夜鶯」,一方面代表Clare的美麗歌聲,她常被軍官要求唱歌給部隊聽;另一方面則暗喻希臘神話故事裡的Philomela,她被強暴後還被割掉舌頭,防止她說出實情,後來Philomela化身成為夜鶯。


Clare的美貌與歌喉,成了她的最大不幸。「殖民」本身就是一種制度暴力,在這些殖民地區,英國來的軍官,再怎麼無能,仍都是當地的王,全都得聽他的。軍官Hawkins工作做不好,上級看了不滿意,不讓他升官,於是這位被困在鳥不生蛋的地方、官階不上不下的軍官,找更底層的、同樣困在這的Clare出氣。Clare身為前罪犯(當時很多在英國的女性因為小罪就被判去澳洲服刑,解決當地白人男女比例過於不均的情形),明明已經服完七年刑期,卻仍被軍官控制,不發給她重獲自由需要的文件,即使她已結婚生子,軍官仍把她當作洩慾工具。軍官的屬下Ruse(Damon Herriman)則是狗仗人勢的最好例子,殘酷又無真膽識,靠著上面罩他,幹著毫無良心的勾當。

Clare失去一切後,跟原住民嚮導Billy上路,展開復仇之旅,但才遭英國軍官殘暴對待的Clare,對Billy卻也帶著嚴重的種族歧視,不把他當人看。觀眾雖然同情Clare的遭遇,但看到這兒還是相當不舒服,我想這正是導演的用意,即使Clare也不被英國軍官當人看,但她畢竟是那個時代的人,在那環境下,歧視黑人就如呼吸一般自然。

這是一層層的歧視鏈,一層層的欺壓。軍官把氣出在所有比他低階的人身上,包括屬下與Clare,而Clare又把氣出在更底層的原住民身上,弱弱相殘,彼此之間有各式各樣的刻板印象、頑固偏見。

但當兩人終於產生戰場同袍般的情誼時,這段領悟真誠且動人。在認識較久後,Clare才明瞭這些膚色黝黑的原住民,遭受到多麼慘烈的種族屠殺;Billy也終於明白,Clare雖然膚色屬於白人,但她是愛爾蘭人而非英國人,又是女性,同樣是被殘酷對待的族群。


他們的悲慘過去,更強化兩人的友情,原先外表看起來的明顯不同,到頭來差異沒那麼大了,一個白種愛爾蘭女人,與一個澳洲原住民,是可以站在同一邊的。此外,雖然兩人以英文溝通,但他們有各自的語言,劇本安排他倆分別用母語唱了屬於自己民族的歌謠,展現不同的文化特色,令觀眾意識到,殘暴的殖民行為,無法抹滅他們心中的歸屬。這也是為何,每一個邪惡又心虛的政權,總是急著消滅別人的聲音,不管是語言、歌曲、或是文學。

導演在畫面上選擇使用1.37:1的比例,製造幽閉感。全片氣氛緊張而詭譎,只要有不同路人馬相遇,彼此都抱著高度懷疑,處處都不安全。片中的強暴畫面,不剝削、不性感,只是沒成就感的男人靠著傷害別人來展現權力、控制他人、獲得滿足。而所謂的「復仇」,也沒有理想中的滿足感或「爽」感,Clare第一個成功的復仇,過程描繪出「復仇」本身對被害人自己的腐蝕,那些暴力最終對雙方都留下傷害,復仇的人彷彿得永遠與對方共舞,同時背負自己與對方的夢靨。

夜鶯的哭聲》選角近乎完美。飾演女主角Clare的Aisling Franciosi(她在影集《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飾演瓊恩雪諾的生母),從一個脆弱、充滿情感的女人,轉變為只有憤怒情緒的空殼子,尤其在發生那件可怕的事情之後,可以看到在她身上好像突然冒出了另一個人,舊的Clare消失,長出極度堅強憤怒的保護層,掩蓋底下的悲傷與恐懼。

常常在電影裡飾演善良帥男人的山姆克萊弗林,這回形象大轉彎,飾演的軍官其冷血行徑令人發毛。在多數電影裡面,帥男常常是好人,導演選擇讓帥氣的、常是浪漫電影男主角的山姆克萊弗林,飾演如此邪惡的角色,是在其他童話般的復仇電影裡面不容易見到的。他的角色初看很淺薄:就是一個壞得要死的大壞蛋罷了,但劇本與演員更往角色內心深處走去,勾勒出他長期處在這絕境,眼見全是暴力與絕望,高不成低不就之下,心中滿懷的不安全感。


演Billy的Baykali Ganambarr是第一次演電影,真不可思議,因為他演得太精采了,雖是處處被歧視的角色,但他的尊嚴不容懷疑,與女主角相處時,偶爾也帶來有趣的幽默感。此角色也使用到一些經重建而成的原住民語言Palawa Kani,這應該是第一次出現在電影裡。


Billy與Clare的最後一幕,相當震撼人心。在蒼茫的天地間,兩人仍然一無所有,也再無歸處,但總算可以休息,並且帶著新生活的可能性,這是他們所能獲得的結局裡面最美好的了。兩個原本毫無交集的弱勢,最終能彼此扶持與關愛,是如此黑暗時刻所能發生的最珍貴的情境了。

作者:Lizzy 【Lizzy影評】

本期焦點-【v.759】 2020/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