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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厲風行往往不是最能浸入人心的，對於人性，溫吞籠絡才是最有把握的方式。

改編自一代作家老舍寫於一九四二年的短篇小說，《不成問題的問題》（Mr.No Problem）以黑白色調凸顯出整部電影最有意義的核心價值，除了表達那個時代的是非模糊，更透露出別去顏色才能看穿的真實，生活很多時候沒有道理，生存下去才是驅使我們做出任何舉措的原因。

丁務源是樹華農場的主任，他和許老闆一家互動很好，時常給三太太等人送雞鴨鵝蛋過來，雖然農場看起來收穫頗豐，營收卻不見起色，這引起農場另一主人佟老闆的不滿，欲更換農場主任以提振收益，丁主任知道自己的地位面臨危險了，只得默默面對老闆那邊將開出的第一槍。

沒想到命定的劇本卻殺出程咬金，秦妙齋。


老舍在抗日戰爭期間的大後方重慶寫下《不成問題的問題》這個故事，雖然沒什麼想影射當時政治局面的意圖，倒也清楚刻劃了人性在任何時代的貪婪與自保，那是不管什麼年代都會有的故事，卻不一定每個故事裡的主角都能像丁主任般圓滑，老謀深算嗎？我覺得那就是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為的掙扎。

丁主任的作為我認為是反資本的，戰亂時期沒有太多選擇，他最厲害的就是人際關係的經營與周旋，擔任農場主任一職無非是想找個足以安享晚年的工作，經營農場並取得收益是他應該做的，但他卻放任工人怠惰，農場的產能逐漸下降，老闆一家收到的作物卻一次次增加，他把耕作得來的成果堆到老闆面前借花獻佛，既得到自己的好處、也給了老闆好處，甚至給了周遭所有人好處，讓大家拿得心甘情願甚至糊里糊塗，然後誰也開脫不了責任。

借花獻佛，是啊，看到丁主任跟工人和三太太等人在牌桌上的來回，他手腕與手段之高明，恐怕難有人出其右。

丁主任的個性其實是中國人性格裡的縮影，以和為貴，不管眼前發生多大的爭端，秉持和氣生財的原則就好，於是他能容忍秦妙齋鴨霸式的入住，也能吞下繼任者尤主任大刀闊斧劈在自個兒頭上的指控，更能納下兩位老闆對自己的不信任以及工人們對自己的需求與迴避，只有和諧才能鋪平這條路上的荊棘、唯有和氣才能完滿各自口袋裡的好處。

雖然，每個人的底線都默默給他記上好幾筆。


或許這也是中國人性格裡的缺陷，或說優勢？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抑或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然，這部電影卻以黑白色調扎實呈現出人物面容的精準度，超過我原先想像的細緻，或說，范偉飾演的丁主任根本就渾然天成，絲毫不像演戲，而是做自己。

我們都期待生活過得更好，也期望生活一直都往好的方面轉變，可當改變真正降臨自己頭上，到底有多少人會甘願接受？遑論那些改變可能動搖了生活的根基。

習慣了懶散，勤快就一直都在千里之外。

尤大興接任農場主任後，雖然事必躬親，也讓工人們看見這位留英博士的專業，大家心裡都佩服著，心坎兒也都清楚樹華農場必須要有尤主任這樣的領導者方能提振整體收益，尤主任還開了條件，只要大家都認真工作，三個月後都可以調薪，眼下是那麼具有魄力的變革，每個人距離更好的待遇與未來也就差那麼一步路，然後跌了一跤。

這一跤不只尤主任跌了、尤太太跌了，連李會計都跌了，偏偏，秦妙齋的個性更像你我認識的中國人，或說，現代化的中國意味兒，張超信手拈來得意得很。我以為，那是老舍寫下這個故事的本質，更是恨不成鋼的嘆息。


我並不覺得《不成問題的問題》僅侷限在老舍那個年代或神州大陸、乃至各地華人圈，只要是人，都會有類似的習性，大家都盼過得好但最好能偷懶，大家都想拿得多但最好不被抓，時代早就不一樣了，心思卻沒啥改變，或許有一點荒謬，說不定那正是最中國的黑色幽默，同時是最具代表性的意念。

夠幽默吧，顧左右而言他時，一定要講天氣很好，當三太太說出這句話時，我笑了，只因黑白電影看不出天氣晴朗，反而更諷更逗了。

今年最讓腦筋有思考空間的中國電影，之後台灣如果看不到了，甚為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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