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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毒》大黃牛的命運


「我必須樂觀,沒有別的選擇;另外的選項是絕望。我們只有苦中作樂才有辦法活下去。」《獨裁者的進化》




(內有大雷)

趙德胤導演的《冰毒》最後一幕,讓人不忍卒睹,屠宰場內的大黃牛無處可逃,只能迎接割喉放血至死的命運;不禁想起《冰毒》放映前先放了導演短片《海上皇宮》,關於一個想家的外籍勞工遊走在光榮路上,她不想待在台灣,她想回到家人身邊,可是每個朋友(不同國度的外籍勞工)都對她勸說:「在台灣賺錢比較容易,不要回去啦!」,她哭著說:「可是我想回家,放我走好不好,我想回家.....」;《海上皇宮》尾聲,導演將影片給倒著放,我們又見到光榮路的路牌,見到女孩走在影片開場的同一條路上,見到她趴在地上,見到她縮回某家工廠的鐵門內,見到工廠的鐵門被關了起來;無論是反反覆覆的光榮路標或是女孩拜訪的頹敗的海上皇宮餐廳或是最後那扇緊閉的鐵門,我彷彿看到女孩的悲哀,只能在逃不出去的底層困境裡來來回回繞圈,永遠逃不出去被操控的生活與命運。

接著我想起易智言導演的《行動代號:孫中山》台詞:「我們不能窮斃了,我們的孩子的孩子不能窮斃了!」,喊的漫天乍響又熱血激昂,可是這些被受困社會底層的孩子們,真有辦法掙脫貧富不均的枷鎖嗎?他們未來真可以不用「窮斃」了嗎?接著又憶起蔡明亮導演的《郊遊》,那些個光明燦亮的賣場加倍映照出李康生一家居住環境的破舊與不堪,他們的未來在哪裡?他們又能夠去哪裡?



我們再看回《冰毒》,城鄉差距越來越嚴重、緬甸青年經常性(被迫)選擇出走,不是去大城市打拼,就是去台灣或馬來西亞或中國打工,漂浪他鄉又思鄉難返(三妹從中國逃回緬甸,她的爺爺則在臨終前一刻哀求著想回去雲南家鄉,世代的認同差異與鄉愁,輕易被勾勒出來)、自耕農被層層剝削,蔬果賣不出好價錢,難以維持營生,只好荒廢土地另謀出路、三妹為接回她在中國的孩子與經濟狀況同樣悲慘的摩托車伕,相偕鋌而走險賣毒,只是夜路走多總也會遇到鬼.....;《冰毒》不在宣導吸毒誤一生的悲劇,而是帶領觀眾去明白與體會為何三妹和摩托車伕要吸毒、要販毒;電影裡有一幕畫面令我印象深刻,三妹和摩托車伕完成一筆毒品買賣交易後,他們爬上一座山丘,拿出背包裡的鋁箔紙和冰毒,點火焚燒,煙霧繚繞,你吸一口,我吸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神情,肩併著肩平躺在土丘上,天地如此寬闊,生活如此無憂;這場戲看的我既動容也感傷,三妹和摩托車伕吸毒的目的跟他們去唱卡拉OK解壓的出發點無異,只為逃避兩人無力逃脫的困頓人生,唯有在冰毒的麻醉下,才能稍稍放下心中壓力,才能稍稍扳開一直強壓在身上的重擔一會,喘一口氣後,繼續過著難以被改變與扭轉的生活。



「我必須樂觀,沒有別的選擇;另外的選項是絕望。我們只有苦中作樂才有辦法活下去。」《獨裁者的進化》

然後我們回到那頭大黃牛身上,摩托車伕的父親將黃牛賣給表哥,好幫兒子買台摩托車討生活,表哥說:「如果你們半年後沒來把牛贖回去,我就要把牛給殺了賣。」,父親勉為其難的答應:「當然,如果我們沒法贖回,就只能讓你殺了大黃牛。」
如果黃牛象徵的是摩托車伕的父親對兒子的期望,那麼黃牛的死亡代表了什麼?
如果黃牛象徵的是鄉村/農業發展的最後寄託,那麼黃牛的死亡代表了什麼?
如果黃牛象徵的是摩托車伕/三妹/底層百姓對新生活的希望與寄託,那麼黃牛的死亡又代表了什麼?



冰毒》沒什麼驚人破格的敘事手法,但鏡頭處理的飽滿紮實有力量,很多段落都令人難忘,例如公車站搶客的摩托車伕們、例如三妹和摩托車伕的卡拉OK時光、例如三妹爺爺過世那一場戲,披上「安老衣」(來自故鄉的衣物)的瞬間,爺爺也就放心離去(心靈的被撫慰);這是我第一次看趙德胤導演的作品,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簡單卻有勁道!

本片的演員群戲出色,沒有素人演員常見的尷尬,只有一份貼近土地的真實氣味;飾演三妹的吳可熙是道地台灣女孩,她的身段和口條顯然都下過一番苦功,完全會讓人誤以為她是緬甸華僑;飾演摩托車伕的王興洪,同樣有著精湛不俗演出;期望年底的金馬獎不會因為《冰毒》的故事聚焦在緬甸而非台灣,遂忽略/忽視這部導演、演員都精采的佳作!(希望《冰毒》有機會角逐金馬獎最佳導演、劇本、攝影、女主角和男主角獎!)

作者:hatsocks 【香功堂-3618!!】

本期焦點-【v.459】 2014/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