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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美好缺憾:因緣


作品都完成了,觀眾或讀者還追著你問:「然後呢?為什麼會這樣呢?」或者「結果究竟怎麼了?」身為創作者的你,是微笑以對,還是窮兇極惡地把對方罵跑呢?



寫書,怎麼可以沒有結局?看到《生命中的美好缺憾》(The Fault in Our Stars)中的這句對白,誰不會停下腳步,仔細思考咀嚼其中滋味?



把書寫完,給個結局,給個交代,真的是作家與讀者之間的承諾嗎?



生命中的美好缺憾》女主角Shailene Woodley飾演愛讀書的肺癌少女Hazel,她向骨癌青年Gus(Ansel Elgort飾演)推荐一本自己愛不釋手的書「An Imperial Affliction」,描寫一位罹癌少女Anna的奮鬥人生,故事動人,很暢銷,平常只愛打電玩和看吸血鬼故事的Gus也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怎麼小說沒有結局就?然而止呢?



那可能是作家Van Houten(由Willem Dafoe飾演)的神來一筆,死神來襲,不會預告,多少生命就是在來不及說再見時畫下句點的。沒有結局的結局,當然是一種寫作手法。



問題在於Hazel和Gus都不滿意這個結局,想盡辦法寫信給作者,想問出Anna的最後結局,如果你是Van Houten,你會如何回應這麼熱心又癡迷的讀者?電影給了兩個意想不到的答案,每一回的轉折都有震撼,但那屬於戲劇效果的曲筆,並不是本文的重點。



本文的重點在於:小說能不能沒有結局,吊足讀者胃口後,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答案其實得看作家的才情。選項包括:

01.留下空白,是一種藝術選擇,亦是一種人生觀察;

02.非不為也,亦非不願也,實為不能也,因為作家亦不知如何收尾;

沒有結局,有時候是反高潮的刻意之舉,有時候則是力有未逮的馬虎了事。

電影該怎麼收尾?該給個什麼樣的結局?其實也面臨著相似的壓力。開放式結局,有時候會讓期待標準答案的觀眾覺得納悶?最後到底怎麼樣呢?但是有的人得能從多元解讀的模式下,享受思考與咀嚼的樂趣。明明是高明的藝術創意,未能穿越觀眾的心房,也就難有共鳴了。



不過,小說刊行或電影拍完之後如果解說內容或者結局,對創作者還是有點艱難,想說的,要說的,能說的都已經放進小說或電影之中了,那是代表交代得太含糊,大家都沒看懂?還是你的論述太艱深,溝通碰壁,共鳴有限,誰能無歎?



其實,很多讀者與觀眾只是想補充自己的感受與見解,再回頭問一下創作者,如此解讀是否正確?是否貼合創作始意?感動多過挑剔,好奇多過質疑,分享多過找碴,如果創作者放輕鬆些,享受各種意想不到的回應,聆聽「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各式迴響,都該是唇角上揚的。





只不過,電影中的作家Van Houten是焦燥,又沒有耐心的,小說賣得好,他是受益得利人(才有能力隱居荷蘭,享受名士清閒),但他完全不想回應有關小說結局的問題(或許小說情節的無言結局,與自家女兒的痛苦經歷若合符節,每回重溫,就是再痛苦一次)。但是他有秘書處理信件,Hazel和Gus的來信打動了秘書,於是有了荷蘭會面之約,甚至在秘書的細心安排下,還有一趟「成年啟蒙」的豪華宴招待。



問題在於作家與秘書是兩類靈魂,Willem Dafoe確實把作家只話在自己世界中,不願理睬俗人的心態做了「不近人情」卻又「完全殘酷」的呈現,在他火爆粗魯的對待下,Hazel和Gus才是真正「啟蒙成人」了。



這場戲勾動了我的青春記憶,大一那年暑假,參加了耕莘文教院的文學夏令營,大作家朱西寧也是講師之一,那時正瘋迷他的「畫夢紀」和「八二三注」等小說,下課休息的空檔,當然就圍上前去,想要多問一點創作私密,就感動的小說內容多所請教,但是朱老師不太想理我們這些小毛頭,反而是與一位美麗長髮的女孩晤談甚歡,備受冷落的我,其實是有些心靈受創的(像極了Hazel和Gus的憤怒與失落),只能憤憤離席。萬萬沒想到,廿年後,再度巧遇那位女郎,反而從昔日的「奪師之恨」成了交心好友,提起這段不恨不相識的往事,也只能莞爾一笑了。



人生機緣還真是難料,每部電影都有它的磁場與氣數,勾動出的磁場效應,更有諸多始料未及的因緣,這亦說明了何以李安會說;「電影的完成不在銀幕,而在觀眾的心中。」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459】 2014/0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