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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我們要飛到那遙遠東北看一看


《鋼的琴》是今年最驚喜又令人喜愛的一部中國電影,雖然運鏡十分普通,卻無礙於它的喜劇效果,配樂更時不時地起到畫龍點睛的笑用,不誇張,只要你願意給《鋼的琴》五分鐘,你就一定會愛上這部情澆鑄笑淬鍊的好電影,讓我們飛到那遙遠東北看一看吧。

劇情簡介:孩子的媽離鄉打工,勾搭上一個賣假藥的有錢人,回家離婚並想帶走孩子,失業待業的父親陳桂林(王千源 飾演)為了留住孩子的扶養權,或去借錢或去偷,也想給孩子弄一台鋼琴,在走投無路下,竟異想天開地找來過去一同在鋼鐵廠作工的夥伴,發揮各自崗位的專才鑄造一台鋼的琴…。


小人物背後的大故事:

從宏觀敘事的角度看,《鋼的琴》的故事背景發生在一個時間、空間都離台灣觀眾很遙遠的地方 — 1980年代末的東北,國營企業隨著私有經濟開放,美其名的經濟改革,其實是一場上百萬的工人沉默下崗的失業戰爭。

導演張猛將政策的負面效應化約為工廠的存廢與再利用,並以一種寫實又荒謬的失業工人圖像隱晦地呈現在《鋼的琴》中。有的失業工人將工廠改成賭場,有的則拿起鋼鏟盜挖盜賣過去工廠埋下的廢鐵,有的拿起鋼刀殺豬,或拿起利剪幫人理髮,但無論幹著怎樣偷雞摸狗的行當,對於政府想炸斷那兩根宛如工人臂膀的工廠煙囪,失業工人們卻是有志一同地守護著它,想法子連署將它改造為城市裡亮麗的風景,如彩繪成兩隻火箭、兩隻長頸鹿或兩根插在爐上的香。

工人的變通樸實對比執政的僵硬現實,身在台灣的你是否聯想到這些年台灣少數幸運地逃過拆除命運的彩繪舊眷村呢?或諸如中科、美麗灣等抗爭不斷的土地開發政策呢?1980年代末的東北與2011年的台灣,也許沒有相距太遠。

鋼的琴》的導演張猛並未使足勁吹響歷史風起雲湧的大樂章,反倒不慢不緊地彈奏著這些張三李四的狂歡樂段,狂歡不是官場那套粉飾太平的歌功頌德,而是用苦中作樂突顯小人物生命中無處不在的無可奈何,如劇中台詞:「能喝多少酒,就能幹多大事」,潛含意是說幹不幹得成大事到其次,人生的快意又有幾何,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何不對酒當歌。

劇中配樂並選用姜育恒的「跟往事乾杯」或李壽全的「張三的歌」,除了帶領觀眾回憶當時的時代精神,也有意無意地點出這種小人物歷經滄桑卻又滿懷希望的糾結與堅強,更讓《鋼的琴》有效地和充滿廉價笑聲、低俗情節的二三流喜劇做出區別,觀眾歡笑同時,也能沈靜地感懷時代變遷並反思當下社會,即便《鋼的琴》在我看來,對於社會衝突與矛盾的批判力道上仍有些避重就輕,但畢竟這是一部喜劇,能作到如此舉重若輕,足以讓你我敬他一杯!

小人物嘴上的精神勝利:

鋼的琴》笑死人不償命的秘訣在於將「忽悠」這種俗民的說話藝術發揮到極致,「忽悠」這詞兒來自東北,意近同北京話的侃大山,或閩南語的臭彈,或俗語的吹牛扯淡,就像劇裡說摻了止痛劑的假藥「撐不死人、也藥不死人、錢也不少賺」,一個人即使滿嘴「忽悠」,雖沒給自己或旁人帶來啥實質好處,也沒啥顯而易見的壞處,甚至還可能拉近人際關係呢,導演張猛本身就是東北人,更曾擔任說唱大師趙本山的春晚小品編劇,無怪乎這麼能「忽悠」。

「忽悠」本來就是一種俗民的說話方式,下崗工人陳桂林(王千源 飾演)也是個文化水平不怎麼高的俗人,身邊的豬朋狗友們不是小混混、過氣大哥,就是屠戶、鎖匠,三教九流七嘴八舌下竟昇華出幾分雅趣,舌燦蓮花也不過如此。

鋼的琴》甚少著墨父親陳桂林與女兒小元的感情戲,僅有的幾場戲都藉著陳桂林似是而非的忽悠,將自個兒、女兒與觀眾都都套了進去,例如陳桂林用油漆在木板上畫上琴鍵給女兒練琴,兩人的對話就笑料百出。

小元: 爸,這能彈嗎?

陳桂林:等(油漆)乾了就能彈。

小元: 乾了也出不了聲音阿。

陳桂林:爹給你講過貝(多芬)大爺的故事吧,貝大爺耳朵背,也聽不見,不是照樣彈好了。

小元: 他聽不見,可旁人聽得見啊。


與女兒相處靠忽悠,和老婆談離婚也靠忽悠,借錢時當然也少不了,但跟幾個也混的不怎麼出息的哥兒們沒天沒地個忽攸,這錢肯定是借不到半毛,還為朋友支出幾筆爛賬。反觀陳桂林想向姊姊借錢時,只見他跟著數落姊夫:「你首先就得解放思想,解放完思想才能解放自我…」,然而,侃侃而談的陳桂林不也是拉不下臉而顧左右言他,寧可照顧人也不願給人添堵的東北爺兒們形象盡現其中。

對借錢者來說,忽悠是保留顏面與套近乎的手段,對被借者而言,忽悠也是婉轉拒絕或柔性推託的好方法,無論借不借的到錢,人跟人的感情卻沒折損半分,反倒在這一來一往地嘴皮磨蹭下生起幾分溫情,這顯然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舊時代樸直餘韻,在今日追求時效與功利的社會只有不擇手段的矇騙,陳桂林不帶惡意的忽悠格外惹人憐愛,不誇張的說,《鋼的琴》幾乎就靠陳桂林這個外粗內細的角色的滿嘴忽悠撐起整部電影。


小人物手拉的手風琴:

相較於得在廟堂之上正襟危坐演奏與聆聽的鋼琴,手風琴如同台灣鄉土的那卡西文化,從來就是屬於俗民遊走江湖的樂器,更有著隨當年中共紅軍上山下海打游擊的革命經歷,或許也是由於手風琴易攜帶、易學習與其音色鼓舞精神的特質,在文革時期,二胡這類的傳統樂器被貼上四舊的標籤,吉他是資本主義腐敗的象徵,小提琴、鋼琴則瀰漫著布爾喬亞奢靡的情調,唯有手風琴的地位屹立不搖。

東北一直是中國手風琴文化的重要培育地,地理因素居多,源源不絕的俄羅斯民謠或小調由東北傳入中國,因此《鋼的琴》的配樂主調是明顯以手風琴居多,如《三套車》、《步步高》、俄羅斯搖滾樂團lube的《Skoro dembel 》或王雁盟的《瑪奇朵漂浮》等,都圓融地在這部電影裡起舞。

然而,改革開放的驟變,不僅體現在升井小民的柴米油鹽,對孩子教育的期許也大為改變,擅長手風琴的父親陳桂林卻懷著培養女兒成為鋼琴家的夢,一方面肯定兒女,一方面否定自我,這不啻是一種諷刺,也引埋著父女終將分道揚鑣的暗示,雖然舊時代轟然倒下令人惋惜,但不論在何種文化、種族、時間或空間,「殫竭心力終為子,可憐天下父母心」的真情卻始終不變,就如琴聲的真諦不在於是由鋼琴或鋼造的琴所發出,《鋼的琴》裡的陳桂林是個卑微的失敗者,卻是個偉大的父親。

結語:《鋼的琴》是Joyce今年最驚喜又喜愛的一部中國電影,雖然運鏡十分普通,卻無礙於它的喜劇效果,配樂更時不時地起到畫龍點睛的笑用,不誇張,只要你願意給《鋼的琴》五分鐘,你就一定會愛上這部情澆鑄笑淬鍊的好電影,讓我們飛到那遙遠東北看一看吧。

本期焦點-【v.322】 2011/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