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德國》我們來自哪裡?
土耳其裔德國導演雅瑟敏薩穆德里將民族與身分認同問題透過錢克點破,讓原本沉重且嚴肅的議題在輕鬆、逗趣的氛圍中呈現出來,並重新審視「家」的意義。
走在台灣的街頭,經常會和一些面孔、膚色與我們不太相似的人擦肩而過,這些人有的藉由工作的名義短期滯留台灣,有的則是以外籍配偶的身分根留台灣,長期下來,這群新移民和所謂的「新台灣之子」與台灣這塊土地之間產生需要相互磨合的空間。同樣的情形也出現在德國。約莫是1950年代,西德適逢經濟成長,因國內勞動力不足,遂由南歐和土耳其等地大量引進外籍勞工,當中部分的人選擇在德國安家立業,《歡迎來到德國》裡的胡辛‧葉瑪斯(Vedat Erincin飾)一家即為一例。
電影以嘉娜(Aylin Tezel飾)──胡辛的外孫女──的第一人稱自述開場,輔以流暢、快速的剪接鏡頭簡單說明胡辛第101萬人次的移民身分;接著,時間拉到45年後,胡辛已由年輕小伙子變成子孫滿堂的老爺爺;鏡頭再轉到胡辛的孫子錢克(Rafael Koussouris飾)身上,課堂裡以小旗幟在地圖上標誌出家鄉的活動讓他意識到自己與他人不同。土耳其裔德國導演雅瑟敏薩穆德里(Yasemin Samdereli)將民族與身分認同問題透過錢克點破,讓原本沉重且嚴肅的議題在輕鬆、逗趣的氛圍中呈現出來,並重新審視「家」的意義。
錢克:我是德國人還是土耳其人?
如同土耳其的地理位置介於歐亞兩洲之間的模糊地帶,讓錢克的小旗幟只得放在歐洲地圖之外的白板上,他的身分認同也同樣混亂。出生於德國的錢克由於流著土耳其人的血液,外表和其他人不大相同,使他遭受同學的欺負。當他回家想弄清楚自己的身分時,胡辛理直氣壯地告訴他:「我們是正統土耳其壞人。」然而,父母卻很有默契地分別說出「土耳其人」和「德國人」兩種答案,讓錢克更是如墮五里霧中。
為了闡釋錢克的疑惑,嘉娜扮演起說書人的角色,由祖父胡辛和祖母法瑪(Lilay Huser飾)相識相戀的過程從頭說起。導演在這個部分以類戲劇般的方式表現,嘉娜的旁白和錢克的童言童語不時穿插其中,加上演員刻意將表演誇張化,觀眾席上因而出現此起彼落的笑聲。
由於在土耳其討生活不易,胡辛在得知德國徵召勞工的消息後,毅然決然將妻小留在家鄉,隻身前往德國闖蕩。導演將胡辛在德國面帶笑容、努力工作的畫面與法瑪在土耳其開心領錢的畫面交錯呈現,搭配上輕快的音樂,明白展現出胡辛為家人出外打拼的目的,以及辛勤汗水換來的甜美收穫。不僅如此,這段畫面也點出胡辛一家往後依賴德國/移民到德國的必然性,因為德國的經濟狀況足以供給他們一家大小的生活所需。
從土耳其到德國,從不習慣到習慣,正如嘉娜的旁白所言:「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用慣了德國的沖水馬桶,要如何回去蹲土耳其的簡陋茅廁?德國的便利和進步成為極大的誘因,促使胡辛在德國置產。對他們一家而言,土耳其是過去的家,德國是現在或未來的家。
「家」:從餐桌到野地
電影開始不久,胡辛在家庭聚餐上宣布一項驚喜:他在土耳其買房子。為此,胡辛要求全家大小一齊回土耳其幫忙裝修。聽聞這項消息,家人們除了震驚,也開始議論紛紛,推託自己有其他要事,但在胡辛的堅持之下,大家還是踏上返鄉的路途。
電影中總共出現兩次的返鄉。當胡辛舉家遷移到德國後,發現小孩們受德國文化的影響過份深刻──例如:請求過聖誕節、要求胡辛刮鬍鬚、用德語爭論──為了與其對抗,胡辛決定帶他們開上三天三夜的車返回土耳其,這是第一次的返鄉。第二次即為以裝修房子為名目的返鄉,這次不再是全程開車,他們先搭飛機到土耳其,再坐小巴士回家。第一次的返鄉之所以選擇開車,表面上是為了省錢,但也可解讀為胡辛仍不願徹底接受德國所代表的高度進步,直到踏上土耳其的土地,感受到兩地差異的衝擊後,才心甘情願體認到自己早已習慣於德國的生活。相較於第一次的「回」土耳其,第二次──也是胡辛的最後一次──返鄉,從交通工具的選擇就可看出胡辛的心態已然不同。對打從心底接受德國文化,進而在德國安家立業的胡辛來說,這次的返鄉才真正具有落葉歸根的意味。
第二次的返鄉,成員除了胡辛和妻子法瑪之外,還有四名子女及孫輩的嘉娜、錢克,三代同堂,浩浩蕩蕩。一路上,嘉娜繼續講述胡辛早年的移民故事,此外中間還出現一些插曲──諸如:嘉娜的未婚懷孕、胡辛的過世、兄弟爭吵──使返鄉之路顯得顛簸,不過衝突也是一種學習並了解彼此的一個機會,反而讓一家人的情感更為凝聚。電影末尾,一家人發現胡辛所購買的房屋只剩下一堵破牆,根本稱不上是「房屋」,但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席地野餐。這幅畫面與先前的家庭聚餐成了有趣且鮮明的對比:圍坐家中餐桌用餐時,氣氛顯得紛亂、吵雜;在野地上席地野餐時,呈現出和諧、歡樂的氛圍。從兩場家族聚餐的戲碼來看,「家」是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我們來自哪裡?
回到錢克的疑問上,他到底是德國人還是土耳其人?關於此,導演其實並未清楚點明,因為就政治、社會,甚至宗教等大層面的外在因素來看,就像胡辛被土耳其認定為外籍人士,拒絕讓他的大體下葬於伊斯蘭教公墓,他們的所屬實在很模糊,因此,重要的是你如何認定自己的位置:法瑪知道胡辛打從心底認為自己是土耳其人,因而決定將他的大體送回老村莊下葬;當葬禮結束,眾人準備驅車返回德國時,穆汗(Kaan Aydogdu飾)選擇留下來,重建這個家。雖說「沒有國,哪有家?」但在爭論自己的所屬國家之前,還是先釐清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從何而來,如此才能義正詞嚴且驕傲地面對自己的身分,如同錢克得知家族的故事後,帶了一幅土耳其地圖到課堂上,開心地要老師放在歐洲地圖旁,讓自己的小旗幟得以明確地標誌出家鄉的位置。
作者:開到荼蘼花事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