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精神亦可以獲得真正的勝利
這個彷彿穿越時空,又彷彿是來到另一個世界的感受,就這樣貫串全片,是那麼的迷離,那麼的奇幻,但是所上演的,卻又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電影畫面一開始,就彷彿立刻從都市的喧囂脫離,進入一個不同的世界,秀麗的山澗,彷彿是來自《阿凡達》的潘朵拉星球似的,然而那卻是就在我們身邊的台灣的好山好水,這種想法讓人心中震動,而就在我們可能也曾登山、踏青去過的同一片土地上,在過去,是原住民們在此奔跑跳躍、狩獵、生死戰鬥、獵下敵對部落人頭的地方,而雙方自然是要用賽德克語互相叫陣,以前只在原住民相關展覽館見過的模擬模型,現在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讓人眼界大開,大呼過癮。
而這個彷彿穿越時空,又彷彿是來到另一個世界的感受,就這樣貫串全片,是那麼的迷離,那麼的奇幻,但是所上演的,卻又是真實發生過的歷史。
片頭唯一值得挑剔的地方,恐怕就是那隻山豬的電腦動畫特效,動作有點「跳格」很不自然,打壞了一些真實感,後來的動物動畫都有相同的小毛病,這出自韓國特效團隊之手的山豬,水準其實跟許多日、韓片中的動物狀況差不多,問題也差不多,這或許就是目前亞洲特效團隊動畫能力的極限了,一分錢一分貨,「賽」片單一集的預算約只有《阿波卡獵逃》的四分之一,動畫不如人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要看到很自然的動物動畫,大概要等到哪天拍片預算可以跟好萊塢片一樣的時候。
當年輕的莫那魯道躍入水中,那水真的好清澈好漂亮,這片山林之美幾個鏡頭就呈現出來。當《阿凡達》播出後,老外有很多人得了「潘朵拉憂鬱症」,因為他們太想去潘朵拉星球了,卻發現自己只能在地球,所以憂鬱了起來,「賽」片看了之後,也讓人不禁讓人嚮往原住民自由自在的山林生活。不過只是想想而已,以我的體能,若回到過去當原住民,就算沒有被山豬頂死,或是自己跌倒摔死,大概也會很快死於恙蟲病。
有朋友可能會問,有出草獵頭耶,隨時會被殺,怎麼說會嚮往呢?
其實,古人對生命的看法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不僅原住民,就說戰國時代的平原君,曾經有個小妾只因為嘲笑路人,最後就得慘死(不然大家還怪平原君不尊重人),而西方也有過動不動拔劍決鬥的年代,很多人都因決鬥而死,後來到了火器時代,拔劍決鬥變成了拔槍,於是產生了決鬥手槍,而到西部時代,牛仔拔槍決鬥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們看到西部片中英雄殺害反派,如克林伊斯威特在《殺無赦》中,片末他對害死他的夥伴的警察們大開殺戒,我們覺得很英雄、很爽快,何嘗說那是「野蠻」?那麼原住民到敵對部落出草,又有何不能接受?
其實,日本也一樣,在幕末時期的土佐(就是?本龍馬的故鄉)上級武士遇到下級武士,看不順眼隨便就可拔刀砍殺,是導致土佐下級武士起了倒幕之心的原因之一,而政治暗殺先不論,平常武士只因互相看不順眼,就拔刀決鬥的狀況也相當常見,經常有人因此被砍死路邊,甚至浪人也常沒事在路邊試刀隨便亂砍人,這不過是幕末時代的事而已,這個隨時都有人在亂殺人的日本,離滿清割讓台灣給日本(1896)也不過就是30年左右而已。
所以日本當時自認為「文明」了,其實他們從「野蠻」到「文明」,不過是30年的時間。
之所以東西方都有這樣一個人隨便殺人的年代,其實是因為古代的醫學不發達,人的生命很脆弱,就算沒被人殺死,也經常因為疾病、意外,各種原因而早逝,所以對生命的看法反而比現代人豁達,或說人命不值錢,我們看待古人的所做所為,若要做道德價值論斷,要回到他們的時代去想,不可「以今非古」。
然而,正當深山的各部落一如千百年來的生活、交易、敵對,在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外界卻已經起了重大的變化,甲午戰爭中滿清海陸戰均敗,簽訂馬關條約,割讓台灣,片中演出了李鴻章之子李經方,在日輪「橫濱丸」上交割台灣,從此島上所有漢人與原住民的命運就被交到了日本手上。
「橫濱丸」的交割,看似與全片無關,但我認為這段起了一個化龍點睛的效果,把整部片的歷史格局一瞬間就拉出來,也讓人猛然警醒台灣終究受到世界局勢影響,就連深居於重山之中的原住民,也無法避免被捲入的命運。
至此交叉敘述,莫那所屬的馬赫坡社的生活尚未有任何改變,但平地的漢人已經先受到衝擊,在漢人抗日的段落中聽到台語,很多觀影的朋友忍不住笑了出來,大概是從賽德克的世界突然間跑到平地的落差感吧。
而漢人抗日的失敗也在一兩個精微之處就把因果敘述了大半,實在不得不佩服導演的巧思,沒有戰場紀律與秩序的漢人被輕易擊潰,死傷慘重,雖然片中只以一兩幕帶過,但已經說明抗日義軍屢屢戰敗的原因,而漢人的失敗也間接影響了原住民的命運,日本統治台灣的前3年,曾因各地反抗軍峰起,台北城還被圍攻兩次,搞得焦頭爛額,日本國內質疑佔領台灣根本是賠本生意,不如賣給法國算了,可惜漢人抗日實在不夠力,最後日本還是沒把台灣給賣掉。
直到後藤新平擔任民政長官,對台灣人的習性做了深入的「科學調查」以後,針對台灣人的特性改變策略,開始一邊整頓腐敗的日本官僚,一邊改變政策(如建孔廟),一邊招降反抗軍(但誘降之後又屠殺),一邊建立嚴密的警察政治,終於把反抗給鎮壓了下來,而日本也可以逐漸騰出手來往深山推進。
在片中,漢人反抗戰敗後,戰犯由漢人拉著遊街,拉車人還一直用台語說「讓一讓」,兩旁的人乖乖的讓開站在兩邊,日本軍官看著一隻豬沿著水溝一直走,這豬就好像漢人一樣,被困在溝中,只能照著統治者的意思往前走了。
當日本開始深入開發山林,《阿凡達》式的衝突也就此展開,鏡頭帶著我們與賽德克人一同戰鬥、投降,馳騁在山林間的獵人在「文明」的壓迫下成了搬木頭的工人,經常被藉故苛扣薪資,看過他們先祖戰鬥的老樹被當成值錢的木材砍伐,善於編織的婦女去幫傭被嫌什麼都不會,對此,曾經心高氣傲的頭目只能藉酒澆仇。
而一個無知、愚蠢、自以為了不起(自己惡霸,還覺得別人都對不起他),仗勢欺人的人渣竟然可以威脅全部落─有人說這部片中的日本人不夠壞,我倒覺得片中的吉村讓人看了就很想捏死他,哪裡不夠壞了?其實我想這點現代人也應該能深深體會,像吉村一樣一無是處只懂仗勢欺人的惡管理階層,不正掌握著許多可憐上班族的命運嗎?
莫那魯道曾在1911年前往日本參觀,而他在1920年及1925年有兩次計畫反抗,但都失敗了,被日人列為「不良蕃」,這兩次起事片中沒有述說,但是他在日本的見聞片中則透過莫那之口轉述給觀眾,於是我們可以體會他的兩難,而在起事前,他的幻覺見到父親,一同唱歌,部落中女人們歌唱「男人為什麼要欺負女人」,以及前往山巔,吟唱戰歌而舞蹈,這些歌曲帶出了淒涼,也讓人好像跟著莫那魯道,一起融入了那要出草前的心境,又好像是回到歷史的過去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唱歌,看著他出發,靜靜的觀察著一切卻無法做任何改變,這種感覺是很特別的。
到底大出草的真的原因是什麼?這個答案透過莫那魯道與荷戈社頭目的爭執說了出來,為了讓戰士能上彩虹橋的信仰?荷戈社頭目否定信仰不比族群的命脈寶貴,但當莫那說出「驕傲」時,兩個人的眼神交會,彷彿無聲的對談,然後他被說服了,這是我認為全劇最感人的一刻,當一個獵人沒有獵場,勇士失去尊嚴,行屍走肉般的活著又有何意義?當荷戈社的頭目了解莫那的主張,他也不得不贊同了,「賽德克巴萊可以輸去身體,但是一定要贏得靈魂」,這主張並沒有那麼難理解,《青蜂俠》中,塞斯羅根也說過「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根本沒有真正活過」。
而西方的「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更奇妙的和「真正的賽德克」有著同樣的主張,這點,或許有些受到「好死不如賴活著」、「螻蟻尚且偷生」文化洗禮的漢人無法理解,但「活著是為了什麼」這個問題,賽德克人顯然答得比我們還好。
魏德聖導演接受小野專訪時,則為了這點做了最好的註腳:「只有用自己的樣子去活著,才是一個『真正的人』!譬如說依照著傳統的思維去思考,在傳統的獵場做該有的行為,那才是一個真正的賽德克人。搬木頭、幫日本人蓋房子都不是他們的工作,更不是他們原來的樣子。我們現在的人也是這樣,什麼樣的我該做什麼樣的事情?我去做我不該做的事情,我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為了自由,為了尊嚴,為了做真正的人。
誰說這是冷門的題材,這是普世的價值不是嗎?
在歷史片中最著名的梅爾吉伯遜《英雄本色》,以現在來看畫面平庸,而裡頭的歷史更是錯誤百出還不足以形容,因為大概只有人物名字是一樣的,其他沒有任何是對的,歷史上的威廉華勒斯身為貴族階級,並非一無所有;跟英格蘭開戰也不是為了情人被殺,而是英格蘭與蘇格蘭之間長久的矛盾;而當年的蘇格蘭人也沒有像片中那樣塗臉,服裝也是錯的,最徹底錯誤的一點是會戰是發生在橋上,名叫「史特靈橋會戰」,在片中橋咧?竟然變成一片大平原!
但梅爾吉伯遜於片中高喊「For Freeeeeeeeeeeeeeeeeeeeedom」(為了自由)這一幕感動了無數人,深入全球人心,一直到現在都還一直被引用,也讓「英雄本色」成為極為成功的商業電影。
不過,一般商業電影中,我們總能看到主角在最後關頭克服一切困難、反敗為勝,《英雄本色》如此,《阿凡達》也如此。
偶爾,我們會看到結果完全悲慘,根本沒有扭轉命運的片子,如克林伊斯威特導演的《登峰造擊》,希拉蕊史旺飾演的女主角原本就要成功,卻墜入悲慘的深淵且真的就這樣不能翻身,那寫實的沉重與黑暗帶來的震撼,使得這部片拿下了奧斯卡獎。
《登峰造擊》中女主角是試著想爭取改變人生的機會,挑戰命運需要勇氣,可是,如果是一開始就知道必敗,一點機會也沒有呢?那需要的又是完全不同層次的勇氣。
或許可以提起《力挽狂瀾》,雖然片中米基洛克飾演的主角並沒有被任何勢力特別逼迫,但他仍然是被「文明」所困,他的生活的一切都在崩解,他是擂台上的戰士,儘管那一切是表演,是套招,但是那是他所該在的地方,當他因心臟病只能到超商當店員,雖然可以糊口,那種僵屍般的生活讓人無法忍受,最後,他選擇在擂台上盡力一搏,即使他心臟病發死了,至少他真實的活過那一刻。「力挽狂瀾」的背景是現代,或許比較容易讓人理解這樣的心情。
活在一個連最起碼的尊嚴都無法得到的世上,受到環境的逼迫,只為了能真正的活著,卻得付出犧牲生命的代價,是無限沉重的悲哀,而面對這樣的困境,做出必敗、必死的決定,則是真正的勇氣。
我在《猩球崛起》的影評中提過《萬夫莫敵》斯巴達克斯的事蹟,而此時我又聯想到羅馬帝國的末日,當東羅馬帝國只剩下君士坦丁堡,穆罕默德二世向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提議,如果他放棄君士坦丁堡,就可以活命並得到領地。君士坦丁十一世明知必然戰敗,仍然斷然否決,他捨命守護的,也是羅馬的驕傲,之後,土耳其軍隊攻破城牆,君士坦丁十一世浴血奮戰,守軍一一陣亡,當他戰到最後一刻,大喊還有沒有基督徒可以取下他的首級,以免皇帝死在異教徒手中時,環顧週遭,他的部下已經全數壯烈犧牲了,於是他只能長嘆一口氣,然後把代表皇帝的紫袍脫掉──這樣一來就沒人認得他是皇帝──再轉身投入戰鬥中,最後戰死於屍山血海之中,沒有人知道他是其中哪個。
君士坦丁十一世戰死了,羅馬帝國也滅亡了,但他的最後一役,被寫成壯烈的史詩,歌頌他在人生最後的時刻無比偉大的英勇,代表著羅馬的驕傲一直持續到帝國的最後一刻。
莫那魯道也是明知必敗仍要守住驕傲,他戰敗身亡,族人差點滅亡,賽德克的文化隨之而去,莫那魯道在霧社殺害婦孺,先前也曾殺害其他部落的族人,就歷史事跡來論,就敵對部落與族人來論,他不能說是英雄,但是面對自己,擁有真正的勇氣,這點,我認為他的確是真正的英雄,就與君士坦丁十一世一樣值得敬佩。
而賽德克精神,在數十年後感動了魏導演,促使他拍出這部電影,為賽德克族的一切做出記錄,讓即將失傳的賽德克語以及賽德克文化及歷史有機會保存,這豈不是莫那魯道的一大勝利嗎?
物質的優勢可以打贏戰爭,但魏德聖導演讓我們見識到精神亦可以獲得真正的勝利,我們沒有祖靈,也沒有彩虹橋彼端肥美的獵場,那屬於賽德克‧巴萊,但我們仍然可以做個真正的人,我們所要守護的獵場,就在我們的心中。
故事性:98
娛樂性:88
啟發性:99
聲音及影像表現:90
總評(非平均):99
作者:普蘭可
【明騎西行記-藍弋丰的部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