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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夜:曾經煉獄走過


「集中營」與「收容所」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嗎?還是因為前者關人,後者關狗,讓我們的關心等級有了落差?




納粹「集中營」離我們很遠很遠遠,然而透過好萊塢與歐洲電影的描寫,不論是《辛德勒名單》、《偽鈔風暴》或《戰地琴人》,歷史慘劇的輪廓已然浮現,Ryae執導,周宜賢攝影的《十二夜》卻精準地告訴我們:流浪犬「收容所」離我們很近很近,但是多數人卻無法細描其中的種種慘狀。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答案因人而異,不過,《十二夜》顯然設定了「不知道」的前提,於是攝製組人員在收容所裡守候了十二天,蹲低身子,以最接近狗兒的高度,用狗兒的眼睛看收容所,看狗兒,創造了「身歷其境」的寫實感。



莎士比亞的《第十二夜(Twelfth Night)》是身份與性別錯識的愛情浪漫喜劇,Ryae執導的《十二夜》卻是一點都浪漫不起來,它是來不及即刻救援,生靈就得告終的存亡議題。



台灣基於「為尊重動物生命及保護動物」之心,制定了「動物保護法」,在該法的第十二條中規定「對動物不得任意宰殺」,但是不在此限的第七款中明文規定:「收容於動物收容處所或直轄市、縣(市)主管機關指定之場所,經通知或公告逾十二日而無人認領、認養或無適當之處置。」簡單來說,進了收容所的狗兒,生命就只剩十二天,沒人認領或領養,就只能「適當」處置─安樂死了。《十二夜》記錄的就是流浪狗兒在送進收容所的十二天內,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生存紀錄。



十二夜》先是做到了「守候」與「觀察」,才能讓人「看見」收容所裡的實況,包括:毗鄰的狗籠,像不像監獄牢籠?困在鐵窗中的狗兒,像不像坐監的囚犯?差別在於它們不是還看得見明天的有期囚徒,而是十二天後就要執行死刑的死囚。



收容所的實況還包括:監獄的伙食本就不佳,它們一天只吃一餐;監獄的空間來就有限,受欺的狗兒不是成了低眉低身的「Under」,就是不願見人,只肯面壁的「達摩」,當然還包括了弱肉強食的勢力重組,以及無處閃躲的性霸凌...最悲慘的則是便溺血肉盡在一籠之中,即使每天有人來沖水清洗,但是粗猛的強力水柱看似將污穢物沖進水溝中,卻也同時將病菌沖上了狗兒身子,鐵籠中的生命頓時面臨了犬瘟熱的威脅......





集中營電影關懷人生際遇,命如風中燭火的悲賤人生,讓人直歎人命如芻狗(這句成語的意思暗示著狗命本來就不如人,一旦人命只如狗兒,就有唏噓神傷);收容所電影,探討的則是獸權,現場收音的狗兒哀嚎,是最最淒厲,也最最無助的求救與控訴。人獸不同命,本是人生現實,差別在於收容所裡天天上演的悲劇,卻也都是因人而生:流浪狗如何形成?是走失?是棄養?為什麼要把流浪狗送進看守所?不是因為流浪狗的覓食或攻擊,已經威脅了人的生活嗎?



十二夜》做了一個特別的美學選擇:焦點在狗,視線在狗,人卻不見了。除了要來認養狗兒的飼主,絕大多數時刻,我們都看不見人的模樣,看得見捉狗的套索桿子,卻看不見捉狗人的模樣;看得見餵食與清潔人員的膠鞋,看得見獸醫師做出生死判決的身影,卻看不見他們的情緒;看得見曾經不時來領狗的飼主背影,卻看不見他們如何在最短時間內,又把狗兒「轉送」他處的去向(導演和攝影師曾經想要追蹤,卻得不到答案,已然完成了接近真相的指涉與指控了)......



狗兒是看守所裡的要角,但是,人才是決定狗命的主導者,刻意剔除了人的素描,不啻是看守所拼圖缺了一角(而且是極其核心的一大塊拼圖),但是刻意的缺漏,是寫實風景的不盡完美?是刻意的迴避或閃躲?還是因此刺激了觀眾,對「缺空」的這個「人為」元素,得著了更清楚的輪廓(也許有些「想像」或「推論」,也許是「思考」後的「澄清」)?



導演Ryae顯然相信「缺空」,更能刺激思考,但也因此讓《十二夜》成了狗兒全景,排山倒海盡是狗兒悲情,無能迴避的人間煉獄,讓觀眾陷進「等同坐監」的煎熬之中。這款情境導引,或許是想帶出「領養,不棄養」的創作呼籲,有風險,卻也是達到共鳴效應的捷徑。



十二夜》的救援布局就是困境的唯一出口。電影中選定的主要狗兒,有的未能走出看守所;走得出來的,有的染病身亡,有的則是歷經劫波後,幸獲重生,也重拾信心,正因為出口處有光,有希望,電影前八十分鐘的窒息壓力,在此得著了喘息,也得著了指引。



做為一部社會議題電影,《十二夜》的行銷已然達到了話題創造的目的,《十二夜》的創作美學,也達成了讓人思考的目的,對創作者和觀眾而言,《十二夜》都是重要的第一步。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422】 2013/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