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接觸:同卵不同命
選對了演員,用對了鏡頭,戲劇的力量自然就穿透了銀幕,《生死接觸》中這對雙胞胎的表演讓人心疼又心痛。
電影是錯覺的藝術,能夠以錯覺影像撩動情緒的導演,都算是此道高手,克林伊斯威特很少玩煽情或濫情把戲,但是他執導的《生死接觸》以極淡極靜、不帶淚水的鏡頭拍出了「痛」的滋味,也只能以不凡來形容了。
這個痛的感覺交給一對姓做麥克拉倫的雙胞胎兄弟Frankie和George(McLaren)負責,克林伊斯威特的技法是先共患難,再生別離,前者讓人心疼,後者讓人心痛,混雜到最後,疼與痛再難清楚分辨了。
外人很難用最簡單的名詞或形容詞來界定或形容雙胞胎的特質,不管是異卵雙生或者同卵雙生,因為出現機率低,所以稀罕,外表或個性的相似因此成了最簡單的鑑認方式,趣味亦因此而此。
《生死接觸》中的雙胞胎兄弟,哥哥叫傑森,弟弟叫馬庫斯,雖然同卵雙生,但是早幾分鐘出世的傑森就硬是比弟弟更有主見,更懂得如何因應外在情勢,從兩人合照的開場,傑森就似乎主導著生命劇本的寫作,合照不只是留念,還要讓母親看見(得到生命的溫暖,願意戒毒重生,以免母子分離),更要讓社工人員目擊,做為家庭和樂的佐証,一張照片的背後心思,讓知情的觀眾自然油生疼惜之心。
做大哥,就要有擔當,傑森的功課寫得快要好,跟不上進度的馬庫斯乾脆就問哥哥讓他抄寫吧?社工人員來突擊檢查的時候,也是傑森叫醒沈睡不醒媽媽,安排後門外出,合演一場購物歸來的「家居和樂」戲碼;偏偏就在傑森上街替媽媽去買戒毒替代品時,卻不幸發生了意外。
生命無常,確實是《生死接觸》最重要的論述,正因為死亡總是突如其來,讓人猝不及防,所以才有悔恨,才想告解,請求原諒。然而生離死別的方式,等級卻有多種,克林伊斯威特卻選擇了最讓人不忍卒聽的「手機告別式」:傑森出意外時,正在和弟弟馬庫斯通手機,弟弟只聽見了哥哥的最後通話聲音,雖未親眼目擊,但是那種「現場實況轉播」的衝擊,透過「想像」的放大與暈染,卻顯得更巨大與震撼了。
十分鐘前,他們才共同對抗了社工官僚,十分鐘後兩兄弟就此天人永隔,不能接受的,何只是放下電話直奔馬路的馬庫斯?看著天真無邪,充滿孝思的孩子卻天不假年,觀眾亦難承受。偏偏,克林伊斯威特此時就示範一個不必聲嘶力竭,不必淚眼婆娑,光用一場空床,就可以讓你心碎的詮釋方式。
傑森與馬庫斯一向出雙入對,兩個人站在樓梯口等待母親回家,祈禱母親能看桌上照片的眼神,道盡了他們的赤子情懷,但是兩人最後只能黯然回房睡覺的臥室裡,卻也充分說明了他們相依為命的「同卵雙生」的宿命,傑森猝逝後,馬庫斯回到家之後只能面對著哥哥的空床,同為雙生卻不同命的疑問與哀歎,就在那間突然空了一半的臥室裡,凝聚了超濃密度的哀傷。
傑森與馬庫斯有過好多的夢想,還有好多想做未做的事,想要保住破碎家庭的小兒心願,瞬間就粉碎了;那張空蕩蕩的床,也意味著馬庫斯遇見生命的困惑時,再也求助無門,除了自己,再也沒有哥哥可以求救請教了,馬庫斯面對溫度和人氣都少了一半的臥室,那種暗夜無助的眼神,精準定義了痛的啃噬之苦。
《生死接觸》的後續劇情無非就是馬庫斯如何從創傷症候群中走出來,找到自己的道路方向,那些都是戲劇情節的鋪排,最哀傷的情緒早已在傑森消失後的臥室空床中攀上了高峰。
一個背影,一個眼神,沒有啜泣,亦沒有嚎啕,卻讓人聽見馬庫斯的心碎聲,會說故事的導演,不需要多費唇舌,一個鏡頭即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