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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然後呢?


隨著電影的熱賣,當年發生的新聞事件也再次被人提起,透過電影創作《無聲》,直掀台灣校園多年藏污納垢的罷凌議題,道德感與勇氣可嘉,但當這世界壞的力量始終都在,電影究竟在曲終人散之後,能發揮多少效用?

導演柯貞年透過片中從狼師長期性侵的惡劣行徑,到一校之長與輔導老師的刻意忽略隱匿,再到校園中施暴同學的反應與態度,集體共犯長期藏身在校園封閉保守的教育體系,引領觀眾共同探討反思,台灣多年追求升學主義下的教育失衡,與隔代教養、聽人祖父母、父母與聾生之間的代溝,以及一般人長期以來對於聾人的誤解與忽視傷害等多元議題。

電影《無聲》(The Silent Forest)全片節奏控制精準一氣呵成,從劇本編寫、剪輯、美術、配樂、音效與演員出色的演出互相襯托,成功打造出步步進逼令人幾近窒息的校園罷凌闇黑凝重氛圍,在觀眾情緒來到憤怒的最高點時,一段鋪陳已久出人意表的大轉折,又讓人看得又恨又憐!導演柯貞年一鳴驚人的電影長片處女作,就獲得今年第57屆金馬獎,包含「最佳新導演」、「最佳新演員」、「最佳男配角」、「最佳原著劇本」、「最佳剪輯」、「最佳美術設計」、「最佳原創電影音樂」與「最佳音效」8項大獎提名入圍,可說是很大的肯定!

原本該是教導學生正向學習的校園師長,竟成了觀眾成天在新聞版面看到的性侵狼師,而該負責進行懲處的校長,卻為了個人仕途冷眼旁觀助紂為虐,更讓整個狀況雪上加霜,校園內外的安全守護,竟成了空口白話的漫天大謊!




電影《無聲》以2009年發生在台南啟聰學校超過百件的校園罷凌、性騷與性侵真實事件為本改編而成,整起事件因一位被害女學生婉柔(化名)受創嚴重,母親發現異樣後質問校方,並尋求人本基金會的協助,該校才啟動「性別平等教育委員會」展開調查。

2005年高二女學生婉柔在學校遭學弟大文性侵,事發後婉柔透過紙條和日記向老師求救卻得不到回應,之後她當面詢問老師,老師卻拍桌說:「我幫妳,誰幫老師?」說完透掉頭就走。之後校長林細貞更親自打電話請婉柔母親「高抬貴手」,甚至提出讓人憤怒的建議──既然事情都發生了,乾脆讓兩個孩子結婚算了。

2011年9月21日「人本基金會」舉行記者會,揭發南部某特教學校集體性侵事件,協助家長進行國賠訴訟,總共有六件國家賠償案成立。當時該校校長周志岳出面駁斥「人本亂講,不是128件,只有71件!」但監察院於2012年公布調查結果,證實有164件性平事件,且超過六成發生在宿舍和校車上!

更令人吃驚的是,一直以來校方並非不知情,而是長期隱匿不報,因此彈劾教育部中辦主任藍順德、科長羅清雲,督學林忠賓及南聰前後任校長林細貞和周志岳,以及各科室前後任主任及組長等共16人。




電影《無聲》的劇情,跟真實案件迥然不同,由劉子銓飾演一位從一般學校轉學到聾啞學校的學生張誠,在校園迎新晚會上遇見一位陳妍霏飾演,外表總是帶著笑容,實際上是慘遭同學集體性侵的受害女同學貝貝的故事開始說起,掀開了後續一連串駭人聽聞不堪入目的校園惡劣犯行。

張誠有兩位被聾生稱為「聽人」的父母,但兩人分居家庭並不和睦,跟由張本瑜飾演的母親之間,也有著代溝,這也讓其在遭受後來一連串的校園罷凌與陷害前,未能提前跟母親示警。

同樣的,成長於隔代教養的貝貝,為了不讓由太保鮑正芳飾演的祖父母替她擔心,將自己在校園裏飽受凌辱的性侵苦楚,全部一個人藏在內心深處苦苦吞忍,連一開始見義勇為的張誠,想說服她一起向由劉冠廷飾演的熱血充滿正義感的老師王大軍求救,都遭到她的拒絕。直到兩人所遭遇的校園罷凌事件愈演愈烈,已超出單純的高中生所能面對的能力時,才肯坦然說出長久以來,所承受的種種犯行凌虐。

這也引出了《無聲》片中另一位要角,由楊貴媚飾演的校長,以冠冕堂皇欲蓋彌彰的說詞,為長期以來對校園發生的諸多犯行視若無睹,金馬影后楊貴媚在接受媒體訪問時,坦誠一開始對於這校長角色存在的諸多質疑,但隨著與導演柯貞年的溝通後,便接受了去飾演在真實人生中很難接受這樣言行的角色,在片中與去年新科金馬男配角影帝劉冠廷有多場關鍵又精彩的對手戲,也是長年來多起校園罷凌性侵事件真正的起因。

去年剛以電影《陽光普照》拿下第56屆最佳男配角影帝桂冠的劉冠廷,今年又以電影《消失的情人節》入圍了第57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演藝生涯更在2020年大豐收,接了多部以上的電影演出,除了電影《消失的情人節》《無聲》,11月與12月還有電影《同學麥娜絲》《》陸續上映,不管戲份多寡,展現了全面多變的演技,他在電影《無聲》中飾演熱血充滿正義感的老師王大軍,與陳妍霏、劉子銓金玄彬三位年輕世代新演員,同時在演出前接受手語訓練勤練手語,他在片中飾演唯一一位同時是聽人老師要說台詞對白,面對聾啞學生又要以流利的手語溝通表達,角色難度高,他在片中的角色十分重要又討喜,擔任一般聽人與聾啞生溝通,穿梭自如的演出,有很大發揮的空間,沒以此片入圍第57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反而以戲份只有後半場的電影《消失的情人節》,入圍了第57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實在可惜,個人覺得他在電影《無聲》的演出,遠比電影《消失的情人節》中的演出,純為烘托對比首次擔綱女主角的大霈的跨刀演出精彩許多。




電影中發生在校車上最後一排的集體性侵中,主謀同學邀請初來乍到的學弟加入「一起玩遊戲」,即便他強力拒絕,也有其它同學見義勇為跑到車子最前面,向隨車老師舉報,卻被刻意漠視忽略,也造成了日後更大、更深、更多的受害者。

導演柯貞年透過陳妍霏、劉子銓金玄彬,在片中所飾演先後遭到校園罷凌性侵的聾啞學生,一步步引領觀眾進入那個暗黑到令人無言的校園角落,也掀開了隱身在看似安全歡樂的校園中,不為人知怵目驚心的罷凌性侵事件。

在片中他們三人之間,有的憤憤不平見義勇為挺身而出,卻讓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險處境;有的隱忍多年,還罹患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卻也從被害者轉成了加害者,有的為了怕被同儕排擠,被迫離開特校學校,轉往他們心目中更恐怖的一般學校,別無其它抉擇,只好始終不敢說出真相,以融入團體之中,這點出了我們所謂就讀一般學校的「正常人」,也就是他們口中所指的「聽人」,與因為天生殘疾學習路上飽受「聽人」同學歧視的困境,但整起事件真正的始作甬者,卻是身為聽力正常能說話的狼師所賜。

電影《無聲》片中在幾個關鍵時刻,反覆出現的一個虛實交錯的角色,有著多重的寓意與隱喻,她就是跟女主角陳妍霏飾演的貝貝息息相關,在片中既以實體人物出現在歌仔戲舞台上演出,也以虛幻形像出現在貝貝眼前的何仙姑,個人的理解與猜測,在平常日子裡,她是貝貝心靈精神的寄託,在學校受到欺凌時,不敢說出口的委屈,祖父母無法理解的心思,與老師無法溝通的想法,只要看見手持荷花的何仙姑,便如天降甘霖雨露均沾地撫慰了她孤寂的心靈;但當校園集體性侵發生在她身上時,為何她心中的保護神何仙姑,卻只是遠在天邊,或是站在一旁微笑無聲以對呢?可能何仙姑在片中,也暗喻了原該是啟發學生心智,保護學生安全的老師,卻不能在急難時刻,適時伸出援手,給予受害學生應有的幫助,因為校園裡某些刻意漠視隱膩不報的老師,一如貝貝隔著公車上看到的何仙姑一樣,即使就在學生身邊,卻又如神祇般距離那樣遙遠,總是無聲而來,又靜默飄然遠去,徒留給貝貝心中無限酸楚的觸動。

20歲的陳妍霏、17歲的劉子銓與16歲的韓星金玄彬,三位台韓新生代的年輕演員,為了演出電影《無聲》都做足了功課,除了苦練手語外,連聾生特有的發聲、文字書寫與一般人不同,還有專屬聾生才有的反應,三人都詮釋得十分到位。

17歲的劉子銓在電影《無聲》中的戲份最重,從一開場的演出,便點出了聾啞學生在日常生活中,所面臨來自以「聽人」為主建構的世界,生理與心理的雙重壓力、風險與無力反抗的困境,隨著劇情發展,導演柯貞年刻意在火車站、市場與巷子內,安排了出人意外卻又是合情合理,讓一般觀眾慢慢理解生活在耳不能聽,口不能言,比手語又不為人懂的困境,但以為來到了同樣都有聽障問題的聾啞學校,就能活得快樂平安的片中角色張誠,卻又遭遇了令人驚悚的生存遊戲,17歲的劉子銓,將那種身處極端惡劣風險環境,有苦難言有冤難伸,卻又能始終保持樂觀信心的高中生,詮釋得讓人入戲,完全跟著他進入了那無聲卻充滿挑戰的世界。

陳妍霏將那種無助楚楚可憐,卻又要在人前強顏歡笑,強裝堅強,對家人十分貼心的小女生,演得十分到位,掛在她臉上那一抹意蘊深遠的微笑,大概只輸蒙娜麗莎一點點,相較於她在另一部電影《孤味》的演出,以本片入圍最佳新演員也是實至名歸,不過今年的最佳新演員,應該是死亡之組,獲得提名的新演員個個來者不散,到最後獎落誰家備受期待,就看評審的標準口味與重點放在哪裡而定。

三人在電影《無聲》令人動容的出色演出,很難相信三位在拍攝電影《無聲》前,都只有非常少與短的演出經驗,特別是16歲的韓星金玄彬,將一位隱身在加害者背後,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詮釋得十分精準,特別是與劉冠廷飾演老師的幾場對手戲中,從一開始在教室的冷血殘酷到讓人不寒而慄的神情,到後來在天台與醫院崩潰,全盤托出不堪回首過往的神情轉變,氣場之強大讓人過目難忘!

加上整部電影的編劇安排,讓他循序漸進出場,一次比一次讓人驚悚到大轉的演出安排,讓這個戲份雖然不是最重,卻是最關鍵的角色轉折層次分明,加上他那出色令人驚豔的詮釋,觀眾對他的印象很難不深刻,獲得金馬獎影史上第一位韓星入圍的實力沒有一絲僥倖。如果其它幾位入圍的戲份與演出,沒有他多與精準的話,非常有可能會成為金馬獎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外國影帝,就讓大家拭目以待!

學校,原本該是廣大未成年的莘莘學子,一處成長過程中專心學習的安心依歸,校園安全、公民與性平教育,更應是基本必備的元素,從國家教育機關、社會警政媒體、學校師生到家庭親子,都應共同承擔做好份內應盡職責,才能環環相扣,發揮真正監督警示與適時提供救援的成效,但不管是在台灣還是國外,從層出不窮的新聞報導,戳破了的真相是,長年以來世代交替,狼師與暴行的同儕依然層出不窮,屢見不鮮的校園罷凌、性騷與性侵事件讓人髮指。

隨著電影《無聲》的熱賣,當年發生的新聞事件也再次被人提起,令人扼腕的是,根據「人本基金會」的後續追蹤,那位涉及長期隱匿不報的校長林細貞,竟然在2009年8月1日退休,還順利拿到退休金。​屢次收到受害女生求救信,任由小孩受害卻視而不見知情不報的李姓導師,最後也僅被記小過處分。

最令人驚訝的是,彈劾的結果卻是,公懲會讓其中6人不受懲處,其10人僅降級或記小過,讓事件完結,被解職的只有約聘的生輔員及管理員,且被懲處的人不服提出申訴,後續不了了之,這樣的結果人神共憤,聽在那些當年就讀聾啞特教學校的同學,如今算算時間,都已經是三十上下的受害者耳裡,更是一輩子的傷害,要他們如何再相信台灣的教育體系?再對人性有所期待呢?

導演柯貞年敢於觸碰歷史傷口,透過電影創作《無聲》,直掀台灣校園多年藏污納垢的罷凌議題,道德感與勇氣可嘉,但當這世界壞的力量始終都在,電影掀起一時的觀影熱潮,究竟在曲終人散之後,能發揮多少效用?

看完電影《無聲》時,可能你我都為其中的驚悚情節與暗黑人性,深感撕心裂肺痛心疾首,然後呢?該為我們的下一代做些甚麼?要如何集結運用善的力量,建立完整的防護網,以提前防範徹底打擊惡勢力的滲透反撲,是每一位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都應該嚴肅思考與認真付諸行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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