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犯罪家》人不可能對家裡的事視若無睹
藉普契歐家族成員面對父親犯罪事實的不同反應,述說人民對權力單位濫權的避而不談與視而不見的通病;英雄與狗熊的差別,或許不在他們做了什麼,而是取決於當下時空(政治風向)如何解讀他們的行為。
真實事件改編的《大犯罪家》,敘述看似平凡的普契歐家族在80年代接連犯下多起綁架謀殺案件始末;導演Pablo Trapero把電影拍的節奏明快,讓人對普契歐大家長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強悍作風感到不寒而慄,也對家族成員或服從或姑息或不願面對真相的鴕鳥心態感到憤怒與難以諒解;如果《大犯罪家》的劇本層次只有停留在「一個犯罪家庭」之上,那麼電影不過是一部交代事件如何發生又如何東窗事發與結束的流水帳紀錄片,真正讓《大犯罪家》變得意思的是導演選擇的切入點:「英雄」以及「國家」。
《大犯罪家》的故事時空落在1982年代,正是阿根廷政治從獨裁轉向民主政治的過渡期;電影開場,普契歐替獨裁政府擔任打手,幫忙剷除異己,擄人勒索殺人樣樣來,他是舊時代的「英雄」;但是政治風向瞬息萬變,獨裁將軍想要「漂白」,以前明目張膽的做事方法得要有所改變,普契歐一下子從英雄變成狗熊,從深受高層器重的風雲人物變成被討伐的對象;英雄與狗熊的差別,或許不在他們做了什麼,而是取決於當下時空(政治風向)如何解讀他們的行為。
《大犯罪家》編導真正想講的不僅是犯罪家庭的獵奇故事,而是透過普契歐家族看見阿根廷的政治進展;電影裡,普契歐將受害者關在地窖時,導演平行剪接犯人悲慘的遭遇與普契歐一家人的平凡生活,用以對照人的私心與恐怖,也在拆穿英雄的假面。
一如普契歐兒子艾力克斯在球場上表現出色而受到眾人愛戴,他是隊友與球迷眼中的偶像,可是運動場外,礙於對父親的愛與恨,多次出手幫忙或掩蓋父親犯下的罪行的艾力克斯,能否用無辜、無奈與無能為力作為理由?
當普契歐一家遭警方逮捕後,警員談起家族裡誰可能涉案、誰或許無辜云云,其中一名員警說:「畢竟人不可能對家裡的事視若無睹。」,這是電影格外打動我的台詞。
片中多起綁架謀殺案都是由大家長普契歐和兒子或同伴包辦完成,但事實上,每個家庭成員都沾染到受害者的鮮血;沒有人真正的無辜,每個人都眼睜睜看著事情發生,卻未曾出手阻止。
「畢竟人不可能對家裡的事視若無睹。」,真是如此嘛?
《大犯罪家》的大家長用「家庭關係」綁架孩子,如果告發父親、拒絕幫忙或逃家,就是背叛者,就是對家人沒有愛;家是構成國的單位,我們若把普契歐一家人視為「極權政府與人民關係」的縮影呢?
掌權者即是父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以:「我不能讓我的家人/國家陷入險境,我不能冒險,所以我一定得殺害他/剷除異己。」做為藉口搪塞犯罪事實。(聽來是否耳熟?)
母親是獨裁者心腹,用和煦溫柔的笑容掩飾/默許國家機器殺人的罪惡。
艾力克斯是深愛/痛恨「國家/家庭/父親」的得利者與受害者,一邊幫父親出頭一邊又厭惡自己的膽怯與自私與卑劣,鎮日活在道德責難與利益誘惑的壓力下。
普契歐的女兒們是對政治小有注意卻又不想成為害群之馬的姑息派,即便發現事情不對勁,也只敢私下說嘴,無法(拒絕)訴諸行動。
普契歐的二兒子是流亡海外多年後,忽然想要回來討父親歡心,撈一筆的政客。
小兒子則是看著「國、家」日漸腐敗卻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永遠流亡他鄉。
至於片中囚禁受害者的地窖,地窖外頭時刻放著吵雜音樂用以掩蓋受害者的求救聲,像不像是對新聞媒體的影射,只要用大量的垃圾新聞與娛樂節目,就可以輕易轉移人民對真正議題的注意力?
《大犯罪家》藉普契歐家族成員面對父親犯罪事實的不同反應,述說人民對權力單位濫權的避而不談與視而不見的通病;然而,當《大犯罪家》不只是一部電影,銀幕外的我們會如何看待現實生活裡層出不窮的不公不義事件?「畢竟人不可能對家裡的事視若無睹。」其實是導演對觀眾的提點,我們能否做得比銀幕上的角色更多,亦或者只能如他們一樣,要不積極的成為幫兇要不消極的逃亡?
最後,《大犯罪家》的父親角色或許可怕,但每次都用「愛」的溫情來束縛/控制/綁架家人的母親一角,我覺得反而更嚇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