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羅米修斯》異形電影的藝術DNA
無論你喜不喜歡《普羅米修斯》,不妨試著將螢幕上的異形看作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畫作,會赫然發現與異形身世有淵源的藝術家名單會越列越長。
《異形》(1979)導演Ridley Scott最近帶著新作《普羅米修斯》再次將異形這種奇妙生物展現在螢光幕前,而看過這部電影的觀眾評價非常兩極,寫這篇文章的用意不在於開啟這種好壞的爭辯,而是想談談「異形」這種虛構生物一脈相承的藝術血統,無劇透!請安心閱讀。
在1979年《異形》上映時,觀眾與影評的反應也呈現極端憎惡或無比熱愛,但《異形》在視覺效果上的成就卻是有口皆碑的好,這不得不歸功於瑞士超現實主義畫家與雕塑家HR Giger。
在《異形》仍未開拍前,美術劇組在構思異形外型風格時,從HR Giger的作品得到許多靈感,HR Giger的噴修畫作有幾個顯著主題在日後的《異形》系列電影不斷被重現,包括被怪物或機械強迫寄生交媾、似章魚腳又似陰莖的觸手、帶有部份機械特徵的肉體…等,甚至單色調的幽暗畫面背景也被《異形》佈景沿用。
由於1979年3D動畫技術不足以虛擬出HR Giger畫作裡的氛圍,於是HR Giger被邀請加入電影劇組來解決這個問題,HR Giger到劇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瘋狂地收購從人類到動物的大量骨骼,上千塊骨骼被鋪設在星球表面以及外星人飛船內部的類機械結構中,甚至HR Giger用人的頭骨切割拼接出異形的頭顱!我想當時戴上這顆頭顱的異形演員肯定心裡發毛。來自瑞士的HR Giger用獨特的藝術手法為《異形》創出超越好萊塢的視覺效果,也順利拿下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獎(Academy Award for Best Visual Effects)。
遺憾的是《普羅米修斯》並沒有聘用HR Giger(註一),Ridley Scott找了他拍攝《神鬼戰士》與《王者天下》時的道具設計與美術設計班底,包括ArthurMax、Anthony Caron-Delion等人,對!這兩部舊作恰巧都是古裝歷史劇,《普羅米修斯》裡的佈景刻意將生物特徵移除,而是以濃厚古遺跡風格混合機械,像金字塔、巨人頭像、巴格達電池…等古代文物被轉化為劇中的外星科技,對我來說,其實是缺乏以往《異形》中生物機械的魅力。儘管如此,異形迷依然能在《普羅米修斯》發現當年HR Giger設定的手筆。
落筆至此,對《異形》與《普羅米修斯》的評析暫且擱置,我不禁想問:究竟異形從何而來?HR Giger在書中與多次訪問裡提到英國畫家法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 1909-1992)的作品激發他靈感,我也發現確實有許多國外網友也從法蘭西斯培根的諸多作品中看到某些神似異形的生理特徵。
當然,我得先聲明法蘭西斯培根的創作與外星人絕對無關!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將HR Giger與法蘭西斯培根聯繫是毫無根源。首先,兩者的創作都開啟了一種讓人無言顫慄的恐懼感;其次,法蘭西斯培根的作品也展現出某種人獸胚胎的異形樣貌,在我看來他筆下充滿死亡氣息的灰白肌膚,比去除皮膚直現血肉的方式更恐怖!
有評論說異形強勢的身體與近乎變態的基因融合能力,其實是隱喻人們對基因工程如神般造物能力的病態焦慮(註二),如果說在過去《異形》系列這隱喻並不明顯,甚至仍以人獸相鬥作為驚悚賣點,那《普羅米修斯》則是近乎直白地說出恐怖來自「基因工程」,甚至直接以工程師稱呼遠古外星訪客,在這基因改造食品已公開流通販售的今日,「基因工程」作為異形的起源是種沒有太多神秘感的解釋,缺乏神秘自然淡化了原先未知的恐怖感,其實是落了下乘!
即便將異形視為基因工程的隱喻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卻也無法全然解釋當你我觀看HR Giger與法蘭西斯培根作品裡的怪物時的情感衝擊,因為異形是具有藝術血統的創作,而非粗織濫造的電影道具,當觀眾用藝術式的眼光觀看,會體會到異形有某種更深層的情感指涉!像是人們不願體會的死亡、疾病、畸形、殘缺、痛苦、醜陋…等負面感受。
無論你喜不喜歡《普羅米修斯》,不妨試著將螢幕上的異形看作一幅幅超現實主義的畫作,你並不會要求超現實主義承載太多實質或現實的意義吧,只需歇下我們感官經驗的慣性,去投入藝術家臆想的地獄儀式,暢飲彷彿死去活來的激昂,如果我們能放開心胸去接受異形身軀中的藝術DNA,會赫然發現與異形身世有淵源的藝術家名單會越列越長。
如近代的達利Salvador Dali在1972年畫過一張古埃及皇后妮芙蒂蒂(Nefertiti)的骷髏素描,HR Giger也曾表示達利也是他靈感來源,雖然輪廓上的相似耐人尋味,卻不表示HR Giger就是模仿自達利的素描,因HR Giger自小就是埃及迷!達利也是!也許兩人都深深為娜芙蒂蒂胸像著迷呢。
除了達利,HR Giger也在訪問裡提到奧地利藝術家Ernst Fuchs是對他啟發最深的畫家,並讚揚(澄清):若我孩提時看過Ernst Fuchs的畫作,恐怕我永遠都提不起畫筆(If I had seen his work when I was young, I would never have begun to paint myself.)。
將物體旋轉、延伸、扭曲或扁平等形變手法並不足奇,令人吃驚的是這些畫家們形變後的作品輪廓卻這麼相似,左圖是西班牙畫家胡安米羅(Joan Miro)1936年的作品,光憑第一眼印象,應該沒有人能想到他畫的是兩個哲學家(The Two Philosophers)吧!
前面幾張對照圖大多都是長頭顱的Deacon異形,但他們卻不是最噁心的異形型態,HR Giger在《異形》裡創作了一個名為吻面者(Facehugger)的頭足類異形,雖然名字溫柔無比,他們卻會用觸爪緊抱你的臉,然後用類似陰莖的觸手寄生人類,這個變態無比的生物曾經狠狠地蹂躪了我幼年的心靈,HR Giger表示靈感來自古埃及的開口儀式(Opening of the Mouth),古埃及人相信這種將死人嘴打開的儀式能將生命注入死者軀體,並讓他起死回生。
曾有評論提出另一種見解,認為吻面者(Facehugger)外觀看似頭足類生物,但底部卻是類似女性陰部與男性生殖器的構造,故提出吻面者(Facehugger)象徵女性強迫他人為她口交的生殖行為,HR Giger刻意逆轉了刻板的性別暴行,利用這種與慣常性別認知的異常來增加觀眾不安。我們或許能在胡安米羅(Joan Miro)1950年的「太陽前的女人(Woman in Front of the Sun)」發現這種分析似乎不全是空穴來風,在這張作品中,米羅以墨魚造型描繪女性,除了四肢與頭髮有類似觸手的構造,臉孔也如頭足類的口器,並以太陽對比出女性凌駕於男性的力量。
黏膩的頭足類異形當然也不會在《普羅米修斯》裡缺席,只是拿掉了上述的女性性徵,身軀也由嬌小被巨大化,顯得更有男性力道,在多數藝術作品中,頭足類的觸手特徵也確實較常被挪用作男性性慾的象徵,像下圖是捷克超現實主義畫家史特斯基(Jindrich Styrsky)1934年的「烏賊男子(L'Homme seiche)」。
看了上面那麼多畫作,對藝術史熟悉的網友大概能推理出HR Giger受到超現實主義畫派的影響很深,但超現實主義的怪誕世界觀算是隔代繼承自中世紀以來的怪誕藝術(Grotesque Art),也難怪西方媒體常稱HR Giger是現代波希(Hieronymus Bosch,1450-1516)。波希是尼德蘭人,他的作品中有許多巨大且類人形的怪獸,而人類卻是衣不蔽體,淪為被獸吞噬、拷打與性交的對象,其作品反映當時的戰亂,卻也讓我們看到另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異形想像。
有讀者或許會問:「你怎麼都是拿過去的畫家作例子,現代畫家裡就沒有怪物製造機嗎?」,好問題,其實在這個什麼都怪,什麼都不奇怪的時代,恐怖怪誕的主題反而成為顯學,並且是一門好生意,我僅列舉一位很喜歡的德國畫家Michael Hutter,他的版畫作品頗有中世紀裝飾畫的味道,內容更是名副其實的“妖精”打架!而且他極度迷戀頭足類生物,連個人網站的網址都取名叫章魚藝術家(octopus artis)。
我想再繼續列下去就要寫好幾本書了,最後讓我用18世紀的自然學家Geoffrey St. Hilaire 的說法總結:「這世界上只有同一種生物,所有的生物都是在胚胎期後分化出不同的外貌」,我相信,不同的藝術家雖然有不同的畫風,但他們腦海裡卻有著同樣的怪物世界!限於文字篇幅,Joyce並沒有對畫家生平與創作理念作太多的解釋,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在網上自行查找,也歡迎留言與我分享你的想法。
註解:
註一:雖然導演Ridley Scott在《普羅米修斯》上映前,曾多次公開表示主要場景上的壁畫是由HR Giger繪製,但在電影名單裡壓根沒出現HR Giger,顯然這只是為了哄騙正宗《異形》迷的宣傳說法。
註二:「基因工程」一直是好萊塢科幻片熱愛的題材,基因工程不只模糊有機物與無機物、肉體與機械的界線,隨著基因工程師們嘗試將人類與動物胚胎混合後,再像摘取樹上的果實,將胚胎成熟後的器官移植回人體裡使用,聽起來就挺不舒服對吧,更何況「基因工程」隱含基因失去控制的突變可能性。
作者:Joyce
【黑色童話不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