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刻獵殺》人與狼的孤獨意象
對照有社會結構,卻沒有情感的狼群,我們看見了人與野獸的不同。因為回憶\或藝術這些情感與心靈活動,才讓人類與自然萬物有所區別,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
千萬別看到《即刻獵殺》(The Grey)「即刻」二字,加上連恩尼遜(Liam Neeson)主演,預告裡又是極地求生,又是與狼群搏鬥,就認為這是部無敵大叔開大絕率眾突破重圍的爽片。如果你抱著看《即刻救援》(Taken,2008)的心情進場,散場時絕對失望透頂,甚至可能呼呼大睡到不知道電影已經結束,因為預告幾乎都把整部片的主要劇情透漏完了。
《即刻獵殺》是另一段男人悲傷的生命故事。今年奧斯卡入圍電影已經讓我們看到了各色各樣男人的困頓和創傷,從20年代默片巨星到度假勝地夏威夷的中年男子,再從遊歷巴黎的失意作家回到30年代被人遺忘的電影先鋒,當然別忘了從30年代到21世紀那些尋找鑰匙背後秘密的男孩們。如果你還嫌看不夠這一堆男人心事電影,千萬別錯過連恩尼遜的內斂演技,搭配上天寒地凍的極地風貌,沈鬱氣氛絕對濃厚得化不開。
連恩尼遜飾演的奧德維受雇於石油公司,負責保護極地石油探勘隊免於狼群襲擊。任務結束後,大批團隊登上返鄉專機,沒想到飛機失事,包括奧德維在內只剩下七名生還者,他們不但要在寸草不生的嚴寒雪地裡求生,還要面對噬血狼群出奇不意的襲擊。
光看這樣的劇情敘述,絕對適合拍成一部驚悚動作片,但看完之後,你會發現故事要說的不是奧德維如何智勇雙全、身手矯健,也不是人類與大自然搏鬥,歷劫重生的過程多麼高潮迭起,這是關於一個萬念俱灰的中年男子,生命已了無生趣,信仰失去意義,但是他在這趟驚險的歷程中有所領悟,最後奮力起身,赤手空拳面對來襲的危險。
身兼編導的喬卡納漢(Joe Carnahan)在原有的冒險元素中加入了對生命和信仰的疑問和追尋,立意是好的,但是讓電影節奏變得有些奇怪,一開始是奧德維極度抒情的主觀獨白,接著飛機失事,展開了長篇的殘酷極地追逐,開頭鋪陳的男主角心境與風格化敘事好像被棄之不顧了,直到最後只剩奧德維一人時,視角再度換回他的主觀世界。《即刻獵殺》沒有完美融合這兩種主題和風格,只是在其間搖擺不定,關於主角個人強烈的精神與哲思,變得像是拼貼上的文藝修辭。
不過,也幸虧這些段落,讓《即刻獵殺》沒有淪為一般的荒原求生片。會這麼說,是因為我真的很喜歡片中呈現奧德維內心掙扎的方式,極度悲傷、孤獨、自溺。當連恩尼遜出現在螢幕上,時間就像凝結了,他是一個停留在過去的男人,失去愛人的他只是現時中的行屍走肉,即使置身在極度嘈雜的酒吧裡,他的內心世界依然寂靜無聲,只有記憶中愛人的甜美面容,以及那句輕聲細語:「別害怕。」他在返家前夜一點都不興奮,只想尋死,因為他知道所謂的「家」並沒有任何迎接他的溫暖安慰。奧德維將獵槍指向自己,腦裡響起父親寫的那首短詩:
再次走向戰場 Once more into the fray…
投入此生最後一役 Into the last good fight I’ll ever know…
生死就在今朝 Live and die on this day…
生死就在今朝 Live and die on this day…
正要扣下板機時,遠方長長一聲的狼嚎打斷了他悲傷的思緒。奧德維的工作是用獵槍殺狼,當他想拿獵槍自殺時,狼卻救了他一命。
在《即刻獵殺》中,狼與人除了敵對關係外,許多時候還被拿來相互對比。奧德維內心孤寂,總是獨來獨往,就像我們一般人印象裡狼代表的「孤獨」意象,但其實狼是群居性的獵食動物,牠們和人一樣有社會結構,以狼王為首,階級分野嚴密。當探勘隊的飛機失事,倖存的七人遭受狼群的圍攻襲擊,這七人間也悄然以熟悉狼群習性的奧德維為中心,人與狼兩股勢力在雪地裡展開了生死追逐戰。
雪地裡,人與狼許多行為都是類似的,奧德維和狼王都遇到團隊裡的挑戰者,狼王擊敗挑戰者的聲音傳來不久,奧德維也以暴力收服了挑戰他的迪亞茲(Frank Grillo飾)。但是,人與狼更多時候是截然不同的,對於集團中的弱者,狼群不會悲憫牠保護牠,而是送牠去當試探敵人的敢死隊,相形之下,遭到野狼攻擊的迪亞茲雖是團體中最討人厭的傢伙,但一行人還是無法見死不救。
對照有社會結構,卻沒有情感的狼群,我們看見了人與野獸的不同。因為回憶(逝去的愛人)或藝術(父親的詩)這些情感與心靈活動,才讓人類與自然萬物有所區別,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即刻獵殺》中處理得最富靈魂的是人類該如何面對死亡來襲的恐懼?片中不斷暗示這種勇氣與力量正來自人際的愛與牽絆,無論是瀕死前所見的一個個親人幻影,或是那成堆死者皮夾裡充滿回憶的照片,在天寒地凍裡都流露出了無比的溫暖人味。電影開頭奧德維說這支探勘隊裡都是些前科犯、逃犯、流浪漢、混帳,即使他們不為社會所容,但終究還是擁有一份專屬於人的情感掛念。
《即刻獵殺》不像其他的荒野求生片強調人類求生的意志,反倒是著重於如何面對死亡,接納死亡,繼而從容平靜地離開人世,正因為如此,讓這部電影欠缺了片商主打的戰鬥爽度。但是,電影的結尾仍是充滿激情的:奧德維一樣唸著父親的那首短詩,一樣腦中閃過愛人輕語的畫面,但他不再是想自我了斷的行屍走肉,他戴上了自製的「手指虎」,面對眼前的狼王,他想奮力一搏,電影在此戛然而止,我想起《力挽狂瀾》(The Wrestler,2008)裡「榔頭」縱身一躍的結尾。當一個人面對已知的困厄或未知的險境,還能挺身而出,堅持奮戰下去,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在此已經明白清楚了。比起讓人疲憊的無止盡廝殺,有時主題說完,把戲收在高潮,反倒讓人看得心情更加激昂。
作者:猴子
【腸光男孩躁鬱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