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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平線上的背影-《真實的勇氣》


《真實的勇氣》和《險路勿近》一樣令人驚嘆的是,它不僅將原著小說非常忠實地影像化,在此同時,卻也依然能飽滿地吸納柯恩兄弟獨特的生命與世界觀。

才相隔三年,難得改編他人作品的柯恩兄弟,繼《險路勿近》後,又再度將小說搬上銀幕,並且正式跨足西部片類型領域。而《真實的勇氣》和《險路勿近》一樣令人驚嘆的是,它不僅將原著小說非常忠實地影像化,在此同時,卻也依然能飽滿地吸納柯恩兄弟獨特的生命與世界觀。

柯恩兄弟將背景拉回到美國南方的阿肯色與密蘇里,呈現那山林地景的獨特風光,廣渺的天空山巒河谷曠野退了開來,取而代之的是幽閉陰沉的深山峻領與神 秘森林,嚴冬的寒風霜雪形成了天然的障礙,讓生存變得更為艱困,旅途也相形更詭譎難料,但人與人間的距離卻因此而被迫拉近。柯恩兄弟延用了原著中的口述回 憶敘事,更讓影片罩上一層朦朧追想的氣氛,帶著懷舊的私密情調。

是的,懷舊,柯恩兄弟的老搭檔攝影指導羅傑狄金斯,仍然用精彩而且味道十足 的影像,幫他們呈現出西部電影黃金時期的復古風味,而同樣是老搭檔的配樂家卡特柏威爾則以乾淨質樸悠揚的民謠曲風,共同搭建出那難以言喻、令人神迷的西部 片傳統氛圍。儘管如此,卻不代表柯恩兄弟就必須亦步亦趨地跟隨著類型的步伐走,我們當然可以看到約翰福特式的中長鏡頭,呈現人與自然環境的對比,但他們更強調了特寫鏡頭中,表情和眼神所透露出來的荒涼虛無,特別是在暗夜。

以黑色電影立足影壇的柯恩兄弟,他們所拍出的西部片《真實的勇氣》,可能是有史以來拍攝最多夜景、也最著迷於死亡的類型作品之一,在濃稠深黑的夜裡,搖晃的火光之中,既瀰漫著著恐怖危疑的氣息,也是真實情緒最容易洩露的時分。在69年《大地驚雷》中看來有點兒玩笑化的林間木屋槍戰段落,在柯恩兄弟的《真實的勇氣》裡,因為黑夜的暗影,變得極其殘忍駭人而且驚悚(無論是審問或是勒博夫遭攻擊的段落),而在他們的鏡頭中,死亡也被一再刻意地提及與彰顯,從吊刑與那具原本掛在樹上後來被一再轉賣的死屍,到林間木屋裡死去的兩名罪 犯,甚至是片末攤牌時刻後戰場上那一具具屍體,還有夜裡累垮衰竭被擊斃的小馬,柯恩兄弟讓直視死亡的眼光,越來越冷冽、越來越殘酷,讓人怵目驚心。

而相較於他們強調的陰沉與死亡,從原著裡直接移植過來的文字語言,則適度地提供了情緒上的調劑與娛樂,特別是伶牙俐齒的女主角麥蒂,與各個角色間犀利毒舌的對話,其實還真是對極了柯恩兄弟的胃口,許多地方的情境與機鋒,實在是教人捧腹又拍案(這是《大地驚雷》無心呈現,卻也是《莽龍怒鳳》努力想呈現的,還頗 有黑色電影裡鮑嘉-白考兒間唇槍舌劍的影子),而柯恩兄弟也一如《險路勿近》般,在原著裡擷取出較大篇幅的文字,讓角色在唸白之間,流露出一種兜圈子喃喃自語的恍惚感(即將被吊死男子的遺言、葬儀社及馬場老闆的抱怨、深山牙醫的閒扯、男主角公雞卡柏恩的回憶自述、德州騎警的自我陶醉、腦殘惡徒的忿恨),讓語言失去了它溝通的能力,變成蒼茫世界中呼喚自己、清醒自我的獨白,強化了每個人內在的孤獨與無奈...

而將《真實的勇氣》擺進柯恩兄弟2000年以來一系列的作品裡,它所呈現的黑暗、死亡、嘻笑與獨白,更可以看出他們力圖在這部西部片裡留下的創作痕跡。那不只是一種類型風格的追憶,也不只是對一部精彩小說的推廣,更重要的,那是他們在西部片英雄主義中,所體會到的一種存在的荒謬,不再是正義的伸張、 不再是文明的勝利,夕陽中地平線上離去的背影,既不代表著孤傲的瀟灑,也不代表著這世界、社區、人生裡問題的解決,代表的其實是殺戮過後,那無以名狀的荒 涼、失落與虛無。它會暴虐地侵佔住你的內心,逼使你逃離、逼使你孤獨。這是復仇的代價、證明存在的代價...

完全不似《大地驚雷》的溫馨通俗結局,柯恩兄弟將尾聲拍得極哀傷也極美,長大後的麥蒂,20多年後長途跋涉,想再訪當時已流落在牛仔馬戲表演特技的警長,只可惜緣慳一面,鏡頭跳到了山丘上的墓地,她感傷的畫外音述說著當初結伴出征的三人,再也不曾相見的後續...

於是,獨臂、身穿黑服、終身未嫁的她,成為了地平線上離去的那個背影。

沒有復仇的快感、沒有不死的英雄,只有已經凋零的純真,與深不可測的寂寞。《真實的勇氣》是繼克林伊斯威特《殺無赦》以來,對西部片類型最神奇精彩的一次致敬與反芻,也是柯恩兄弟近期創作巔峰中,另一次令人不可思議的高點。

作者:牛頭犬 【牛頭犬的資料庫】

本期焦點-【v.310】 2011/0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