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的地方:莫過三
李鼎執導的《到不了的地方》從嗅覺為經,視覺為緯,再以味覺和聽覺交相串通,導演是用心的,但是太用力了。
李鼎執導的《到不了的地方》,最迷人之處在於:01.魔幻寫實;02.掇拾消逝的記憶;03.巴哈。
但是,李鼎執導的《到不了的地方》,有一個最大的問題:自戀。
自戀,不是壞事,自戀始乎人性。不管是臨水照花,或者攬鏡自照,都是人性之常。愛己護短,戀己惜身,誰不如此?關鍵在於自戀不必嚷叫,點到為止,其實已然足夠,動不動就要凸顯自己,難免就讓人皺眉了。
李鼎是導演,《到不了的地方》是他的半自傳作品,電影中出現最多的名字就叫做導演。一切就像電影的廣告詞一樣:一個是綽號台客的游泳教練(張睿家飾),一個是剛剛喪父的年輕導演(林柏宏飾),兩人一起展開旅行,只為了尋找導演幼年時與父親在太魯閣喝過的一碗金針湯,並一圓台客教練想?穿丁字褲與飛魚一起游泳的夢想。
98字的簡介中,導演出現兩次,比例不算頂高,卻已說明了李鼎與導演密不可分的緊密關係。
這位導演懂得讀心,亦能識人。乍見初識,他就能直指核心,說出對方潛藏在表象下的故事,而且樂此不疲,一試再試,「導演」是職業,亦是讓他引以為傲的標籤,一再炫耀,樂此不疲。
但是導演有多大?寫書,非要標榜導演身份?旅遊,非要掛在嘴邊?台詞,更要一念再念嗎?更重要的是,如果導演最關切的事,如果不是觀眾最關切的事(例如硬碟壞掉),導演與觀眾的距離,會否漸行漸遠?
還記得莎士比亞的名言嗎?What's in a name? That which we call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意思就是玫瑰換了個名字,它依然芬芳。只要本質芬芳,什麼名字都不重要。一旦太過執著,甚至耽溺,名字就成了文字障,亦背負了名利障。李鼎拍自己的故事,言必稱導演,自己聽了不覺刺耳,旁人就不知從何說起了。
李鼎的英文名字叫做「Leading Lee」,是音譯,亦是自詡標竿,是領導,亦是領先,但他其實亦有反思,也不忘揶揄自己,兄弟吵架時,弟就痛罵他老愛當導演,指導別人的人生,是的,那就是「leading」的十字架,他樂於肩扛,卻聽不見觀眾的唏噓了。
其實,林柏宏是既有型又有神的演員,《到不了的地方》有他撐場,所有的糾結追求都散發著迷人的說服力,如非「導演」之名不時出來鬧場,一定有更多觀眾會迷戀他的眼神與口條。
李鼎的自戀魔障就在於他耍不開導演的包袱(因為,換成他職業和稱呼,電影的父子關係依舊成立),就在於他選定的「愛」,就要反覆致意,說之唯恐不白,就像張睿家不時就要裸露上身(游泳教練又如何?六塊肌又如何?),偶一為之是驚豔,多到讓人眼睛脫窗,就是疲勞轟炸;金針湯如此、不做菜的媽媽、921的贖返鄉罪亦然,男人的暗香更是如此,蘭嶼的情傷女人,不也都是說一次不夠,急著一說再說嗎?李鼎有能力拍出台灣美麗的風景,但是一切說得太白,說得深情無悔,卻讓觀眾累極乏極。更別說,他又以自己的配音取代林柏宏的旁白,介入之深,也就徹底模糊的演員與導演的分際線了。
魔幻寫實是《到不了的地方》最自由的書寫,從阿里山登山火車、神木合照或者賓館長廊,今日之我看見昔日之我,確實可以豐潤視覺丰采,印證人心思緒,但是李鼎忘了「事不過三」的原則,繁複或者重複,只會削弱銳意與創意,《到不了的地方》的斧鑿刀法,值得其他創作者省思。
同樣地,音樂亦是電影的深情用色,音樂指導V.K克採用了巴哈知名的緩板名曲BWV 974,用意無非是透過琴鍵敲打,以清冷優美的旋律,創造出類似余光中「迴旋曲」所書寫的音響與心韻意境:
琴聲??,注不盈清冷的下午
雨中,我向你游泳
我是垂死的泳者,曳著長髮
向你游泳
音樂斷時,悲鬱不斷如藕絲
立你在雨中,立你在波上
倒影翩翩,成一朵白蓮
在水中央
V.K克的選曲算是切合主題,雖然他所創作的曲子不時可見前輩名家的手痕(例如「秘密」一曲就接近《雙面維若妮卡》(La double vie de Veronique)中Preisner所打造的音樂主題),其實只要意境相符,亦無不妥,只是凡事多了就膩,音樂亦然,《到不了的地方》切割不了驚豔與疲累的界線,整體感覺就夾纏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