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男朋友:愛情刀法
青春總是與理想和愛情分不開,從三角關係擴大成五角關係,楊雅喆的愛情刀法,有古典的情懷,亦有現實的印痕。
楊雅喆導演的《女朋友。男朋友》與法國導演楚浮(François Truffaut)名作《夏日之戀》(Jules et Jim)有異曲同功之妙,堪稱是《夏日之戀》的台灣變奏版。
兩片同樣是一女兩男的友情與愛情故事,《女朋友。男朋友》比《夏日之戀》多了同志元素,把原本的三角關係,擴大成為不等邊的五角關係(其中一角甚至遠到只有模糊的人影,總是默默潛水,卻在關鍵時刻發揮起隱形,卻強力的牽制力量),但是《夏日之戀》對男女感情的隨心轉換,卻更激進,也更無情,前衛程度更勝《女朋友。男朋友》。
兩片同樣側重青春的變色與愛情的崩毀,《女朋友。男朋友》有著濃烈的懷舊傷逝情緒,《夏日之戀》則對愛情的終究耗損,有著同情與歎息。
《夏日之戀》的片名,以片中的兩位男主角Jules與Jim之名來命名,真正的核心人物則是勾動著這兩個男人,讓他們生死糾纏,至死方休的Catherine(由珍妮.摩露/Jeanne Moreau飾演),從得不到愛情的渴望,到得到愛情的倦怠與消磨,Catherine的每一個決定都操縱著男人的情緒與動向,《女朋友。男朋友》剛出場時的桂綸鎂(林美寶)亦有著相等的能量,她活躍於校園,周旋於教官師長間,找尋可以替同學出氣的空檔,但她又敢直衝男生浴室,更大氣地以自我削髮,脫服了叛逆的鳳小岳(王心仁)落髮,亦靠著課後偕同張孝全(陳忠良)擺地攤或採玉蘭花,獨力打工,賺取生活費用......兼具男人婆與成熟女的多重性格,果然魅力四射,非常耀眼,鳳小岳的尾隨迷戀成了必然,張孝全的若即若離,亦成為重要的伏筆,楊雅喆建立的不等邊三角形關係,就此掙脫了《夏日之戀》的框架格局,讓《女朋友。男朋友》有了當代指紋與自己的呼吸空間。
《夏日之戀》最迷人的青春章節在於三位主角的青春出遊(不論是鐵橋上的奔跑或者騎單車出遊),以及那首「生命的漩渦(Le tourbillon de la vie)」的吉他伴唱現場錄音,《女朋友。男朋友》則是以校園的禁制苦悶做溫床,再以鄉野林間的青春奔馳來揮灑,南台灣的陽光、林木、山路和溪澗,都散發出動人的美麗氣息,充分顯露了楊雅喆用影像註記青春,書寫情詩的濃烈鄉土情懷。
不過,政治元素在《女朋友。男朋友》卻有如撲天蓋地的巨靈,在不同的年代中影響著三位主角,楊雅喆透過政治雕刻愛情雕像的手法,毋寧是全片最鮮明的刀痕了。
楊雅喆的第一記愛情刀法是刻意切割,就如同桂綸鎂所乘騎的那輛摩托車,率性縱橫,有血性,亦有智慧,輕鬆裕如地自在來去,高中時期的政論雜誌與校刊衝撞,只是青春志氣的淬鍊,營釀出無邪的青春,在1980年代蘊積的相濡以沫情懷,大學時期的野百合學運則成了1990年代的青春蛻變記。
楊雅喆的第二記愛情刀法是迂迴蜿蜒,透過桂輪鎂的查覺與抉擇,完成雕刻。1990年代這一段的前提,就如中國導演婁燁在以六四學運為背景的《頤和園》中所述的:「通常,革命來了,戀愛也特別忙。」楊雅喆在剪裁青春成長紀事的政治事件時,依舊不忘經營各種混亂的愛情關係,是的,污濁的政治激發了熱血,但是熱血也勾動了澎湃的熱情,身為學生領袖的鳳小岳,除了忙著抒發政治理念,高喊改革口號外,也享受著伴隨領袖而來的崇拜與風光;身為吶喊旗手的張孝全,卻也在環伺守候的禿鷹眼神中,接受到意外的電波,敢於在「紅色警戒」的燈光下,直接面對自己的慾望;未曾並肩作戰,只能隨後趕至的桂綸鎂則是在冷眼旁觀下,從相同的球鞋,從忙於周旋花叢的人影,發現了自己必需面對的生命真相,但是她的選擇與安排,卻構成了小小的性格矛盾,她可以成全愛人的心,她亦勇於放下自己的眷戀,但是快刀與小刀間卻因為矛盾擦撞,插出了火花,因為她若是如此從容在淚眼中揮別青春,何以還會有後來的糾纏?
楊雅喆的第三記愛情刀法是舉刀難定的遲疑,因為歲月就像地心引力一樣,當熱能不再,勇氣不再,青春的腳步就在惰性的磁吸下,改變了原本的容貌。
一場學運浪潮,衝散了三位主角的人生,卻也賦予各自的愛情能量,愛或不愛,要或不要,看起來,他們各自做了選擇,卻又不是那麼徹底乾脆,因此才會有鳳小岳終必趨炎附勢,面臨著魚與熊掌想要兼顧的徬徨與尷尬;才會有張孝全受不了地下潛伏,難見天日的窒悶,終必攤牌決裂的吶喊;才會有桂綸鎂從不忍割捨到終湏犧牲,人生終必現實,青春終必衰老,愛情終必褪色,其實是世人絕不陌生的俗世規則,《女朋友。男朋友》陷進了生命的漩渦之中,即使靠著血性基因,預告著下一世代的輪迴,但是他的頓悟與給論,卻也還是徘徊在熟悉的脈絡中,沒有太開闊的視野,讓最後的刀法完成畫龍點睛的力量。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