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大難來時各西東
大難來襲,誰不會爭先恐後去逃命?「時窮節乃見」只是文人的理想嗎?還是真的有機會轉化為救難行動?
靈感來自聖經,改編超越了聖經,包溶進資本主義的罪惡,應該是《2012》最有光華的改編技法了。
基督教聖經創世紀第六章中描寫:「 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耶和華就後悔造人在地上,心中憂傷。」所以他說:「我要將所造的人和走獸,並昆蟲,以及空中的飛鳥,都從地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惟有諾亞在耶和華眼前蒙恩。神就對諾亞說:「…因為地上滿了他們的強暴,我要把他們和地一併毀滅。你要用歌斐木造一隻方舟,分一間一間地造,裡外抹上松香…我要使洪水氾濫在地上,毀滅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氣息的活物,無一不死。我卻要與你立約;你同你的妻,與兒子兒婦,都要進入方舟。凡有血肉的活物,每樣兩個,一公一母,你要帶進方舟,好在你那裡保全生命。飛鳥各從其類,牲畜各從其類,地上的昆蟲各從其類,每樣兩個,要到你那裡,好保全生命…」
八大工業國家的領袖從地質學家得到了世界即將毀滅的警訊,於是參考了聖經的「諾亞方舟」經文,彼此立下誓約,秘密在中國西藏打造了現代方舟,讓各國政要,科學家和各類生活都能夠進入方舟,避開洪水浩劫。這是導演羅蘭艾默瑞奇機巧所在,有神話可以參考,就不必挖空心思再想新點子了。
但是,羅蘭不是只會抄寫,他懂得改良,關鍵點在於:「誰能上方舟?誰才准誰上方舟?」
聖經上唯一特許登上方舟的人類只有諾亞一家人(他有三子三媳,連同諾亞夫婦,最多不過八個人),然後,天降大雨一百五十天「…天下的高山都淹沒了… 凡在旱地上、鼻孔有氣息的生靈都死了」。
遠古時代,人丁不旺,只要是耶和華眼中的義民,就有機會保全性命於洪水,諾亞一家因而成為「選民」;當代人生,各色膚種都有,強權美國也不能獨行其是,所以只能眾建方舟,廣納各國精英,知悉機密的政要因而優先入列(這是不是正是他們願意保守機密的特權心情?),他們雖為各國菁英,但是國都不存了,他們自封為「義人」,優先取得登船証的做法,根本就是特權徇私,只圖苟且偷生的自私選擇(這是多醜陋的人性啊!垂垂老矣的伊莉莎白女王還能帶著兩隻愛犬登船的踉蹌一瞥,就是最強力的政治反諷!)。民主社會中,遇上大難來襲,確實無法以民主方式投票選出最後登船的「選民」代表,於是領導政要就理直氣壯地以國家領導人的身份登船了,美國總統雖然還有一點美國最後一任總統的不捨良知,寧願與人民共存亡(用他的愛心對照他國領袖的私心,《2012》還是不忘替美國政權的人權高度擦脂抹粉),但是他還是私下讓女兒取得了登船証,那不也是一縷命脈,香火不墜的私心嗎?
民選領袖也許還能自詡有民意基礎,九死一生或許還有機會收復舊山河,但是有錢的富商巨賈,照樣能有地下管道優先告知危機警訊,大難來時亦能即時登船逃生,有錢就有權勢,只要勇於捐輸,就能佔盡好處便宜。換句話說,沒錢的人就該死,沒有關係的愚民,也活該溺斃於洪水之中。這種政商勾結的人生拼圖何等殘酷無情, 卻又何等真實,美國官僚甚至振振有辭地說:「建方舟要花這麼多錢,不賣船票給巨賈,又如何籌募到必要款項。」問題在於私密行動,就有黑洞,就夠讓有心人上下其手,反應在政商官僚的互通聲息上,一點都不讓人意外,《2012》能夠利用一張船票直指資本主義的禍害弊病,功力確實不凡。
可是,《2012》 亦有蛇足。海嘯提前來襲,已經上船的官僚決定提早封船,讓已經付錢取得船票的人根本登不了船,大家圍聚在碼頭上哭天搶地,亦不能撼動只顧保命的鐵石心腸官僚;還得靠大義凜然的科學家發表「人性宣言」,才能即時搶救船外黎民,根本就是一廂情願地煽情邏輯,「大難來時各西東」爭先恐後,原本就是人性最醜陋的真實面,也是科學計算下保全物種命脈,必需鐵血無情地執行手段,硬要來這麼一段兒戲式的大逆轉,只是試圖替不義之人,多添上一頂人性光環,其實完全不能發揮美化或淨化的功能。
最不堪的卻是走後門的藏民。規模這麼浩大的方舟工程,導演相信只有龐大的中國勞工能夠完成,但是有任何勞工得以上船嗎?他們的命運大概只能像是始皇陵寢中的陪葬兵馬俑而已,但是藏民警衛就是懂得鑽漏洞,就是會走後門,而且是只供禽獸通行的腥臭通道(別人都不會,只有藏人會,藏人的逃命心情等同於二百年前採豬仔模式偷渡進美國的華工,導演種族岐視的意識心態是多麼地偏頗啊),甚至還差點因為他們卡住了艙門,讓全船的人都為之陪葬,電影情節所散布的暗示意味,其實就是不折不扣的白人帝國主義的岐視偏見。
諾亞方舟是耶和華保全諾亞家人的私心,但那亦是偏心;羅蘭艾默瑞奇把這顆「私心」發揚光大的結果,就有如一面浮世繪照妖鏡,幕前幕後所有人的嘴臉都難以遁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