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大戰》神話和謎團徹底解構
盧卡斯把所有的煎熬與掙扎全都鎖在安納金的眉毛間,這場關鍵轉折戲中,都只是浮光掠影的交代,少了戲劇情感的凝聚與提昇,所以,明明是生離死別的大哭戲,呻吟呼喊不是沒有,而是少了讓人落淚的「摧淚」元素,明明是要讓觀眾哭泣著離開戲院的大結局,卻只有見証了史詩歷史的歎息。
花了二十八年的時間,喬治.盧卡斯終於把《星際大戰》的神話與謎團做了徹底的解構。
花了二十八年的時間,觀眾終於確定,喬治.盧卡斯的確是影像處理的光魔大師,他的特效公司取名為Light
and Magic,其實是最貼切不過的;但在二十八年之後,我們也終於確定盧卡斯真的很不會煽情催淚。
在前衛的科幻世界中看見古典的結構,一直是盧卡斯最擅長的技法,所以才會有明明是絕代武士穿著古典的短衫或長袍衣服,卻駕駛著未來世界的飛行器;明明是中古世紀的劍棒武器,只消把金屬劍身轉換成藍紅綠的光能劍身,科幻的味道就直接跳了出來;明明是科技先進的未來帝國,卻思慕著古老的民主共和體制(這樣的劇情結構和人類歷史何等相像?希臘民主只能活在久遠歷史夾頁中,德國民主最後變成希特勒獨裁,美國式民主卻會變成不是朋友就是敵人……)雜揉了古典與前衛,兼容了夢幻與想像,打造了《星際大戰》與眾不同的神話體質。
盧卡斯曾經坦承數位技術的發展,是讓他在《絕地大反攻》後休息十六年再度復出拍攝《星際大戰》前三部曲的主要動力,事實上,數位特效的運用在《星際大戰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中可說是已達如虎添翼的效果,尤達與西斯大帝的決戰,那種山崩樓垮的流星視覺就非常的雄偉壯觀,雖然全片不時有向經典取經的影子(例如:兩艘巨型太空船的空中決戰場景,從架砲到開火,簡直就是《怒海爭鋒》海戰場面的科幻版,至於歐比王騎著怪獸追逐著駕著圓輪機器車落跑的Grievous場景,其實就是《賓漢》的馬車大戰的未來版;甚至歐比王的比劍架勢都像極了《臥虎藏龍》裡的楊紫瓊與周潤發,不再是前五集電影中那種標準的東洋擊劍術的持劍招式……),但是光影駭人,聲響驚懾,劇場效果依舊突出,非常標準的好萊塢性格。
最讓觀眾難忘的可能則是安納金與師父歐比王在岩漿星球裡的決戰場景,《魔戒》中的哈比人與咕嚕都只能站在岩壁上觀望猶疑,盧卡斯則是直接讓兩位絕代武士直接踩在鐵板上飄浮決戰,紅通通火炎炎的背景,流線型的人物閃動,溫度、熱度、仇恨和力氣交替閃現,氣魄非凡,確實超越了盧卡斯從《絕地大反攻》以後就難以突破的星戰瓶頸。
盧卡斯這回也大量運了平行剪接的蒙太奇手法,就在我們看到安納金與歐比王對決的同時,尤達大師也在和西斯大帝決戰;就在斷肢殘腳的安納金被改裝成「黑武士」達斯.維達的同時,他的愛人Padme也正值臨盆生子的苦難期。平行剪接往往可以讓雙線劇情在相互碰撞後發揮數學上的乘法功能,甚至產生意想不到的化學效應,然而,盧卡斯採用的是同質等量、同軸共振的比照法,視覺上是眼花撩亂,只能用目不暇給的精彩緊張來形容,卻少了日後回味咀嚼的空間,未能締造出類似《教父》中用教堂受洗的祥和感覺對比殺手復仇的血腥刺激;未能像《無間道2》中吳鎮宇用錄影帶指控警方不法的安靜沈穩來對比黑道兄弟執行復仇的激越無情。這,其實就是盧卡斯最大的罩門所在。
盧卡斯不是不會說故事,《星際大戰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最重要的貢獻是要告訴大家他早在二十八年前就已經安排好的劇情伏筆:
1. 安納金是怎麼變成達斯.維達的?
2. 安納金為什麼會跟亦師亦友的歐比王反目成仇?
3. 共和國怎麼會變成了帝國呢?
4. 尤達大師為何會流放天涯?
5. 路克和莉亞是兄妹或姐弟?
從一九七七年的《星際大戰》(如今該改口叫《星際大戰四部曲》了!)開始,《星際大戰》中的正反派角色最引人關切的議題中,不論是身世之謎,江湖恩怨,帝國血淚,父子情仇,都有讓影迷說不完的疑惑和猜想,盧卡斯終於在《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完結篇中做一個徹底了結,能夠把一則糾纏了二十八年的傳奇神話說個清楚,確實已經不太容易,能夠自圓其說,而且眾多線頭一把捉齊,一次說明白就已經是很大的本事了,為什麼挑剔的影評人還是要找碴?還是要挑剔呢?
期望,是一句非常簡單,但也非常關鍵的觀影心情,卻可以說明多數人對於《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基本態度。
盧卡斯在三部曲中告訴我們安納金是為了能讓妻子Padme不致於演出難產而死的噩夢,所以接受西斯大帝的誘惑,投靠黑暗勢力,愛情就是他的tragic
flow,再加上絕地武士對他的冷淡忽視,讓他身心失衡,才走上岐路,然而他的天人交戰,他在善惡黑白間的徘徊猶豫,絕對可以處理成比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更感人的史詩悲劇,從堅持理念的絕代武士蛻變成唯西斯大帝之命是從的達斯.維達,那種痛與恨,如果不能摧人熱淚,不是辜負了大好題材嗎?可惜的是,盧卡斯把所有的煎熬與掙扎全都鎖在安納金的眉毛間,這場關鍵轉折戲中,都只是浮光掠影的交代,少了戲劇情感的凝聚與提昇,所以,明明是生離死別的大哭戲,呻吟呼喊不是沒有,而是少了讓人落淚的「摧淚」元素,明明是要讓觀眾哭泣著離開戲院的大結局,卻只有見証了史詩歷史的歎息。
如果,導演換成史匹柏,或許細節上就會多了些安排,沒有人會忘記《搶救雷恩大兵》中雷恩媽媽昏倒在門廊前的背影,人生的至痛,用一個鏡頭就夠了。所以呢,在安納金夢見Padme難產而死的戲份中,若能對照他昔日夢見母親亡故,後來果真惡夢成真的一小段回憶,而不是光在嘴吧上說說唸唸,觀眾的感受或許就會大躍進;Padme不敢相信安納金會緊摳著她的咽喉時,正是這場愛情的生死關鍵處,盧卡斯沒有任何的人物表情特寫,事後也沒有任何的懊悔與淚水,盧卡斯只在黑武士誕生的那一刻,讓他戴上面罩,用最低沈黯啞的嗓音說出第一句對白詢問妻子的生或死,點到為止的含蓄手法,簡單來說,就是浪費了「天南地北雙飛燕」的契機。
盧卡斯擅長陽剛的飛龍在天,短缺的就是細膩的兒女情長。《星際大戰》的神話得能在天行者的悲壯史詩上發光發亮,正是盧卡斯二十八年前就已發出的預言,這位「光魔」先知,在二十八年後一次收線寫出漂亮完結篇,也就無愧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