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電影網

「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奪走妳的孩子，妳會怎麼辦？」

一個女人接到了另一個女人的電話，對方要求拿回自己的小孩，或者給她一筆錢，否則就要洩漏關於小孩的祕密──那就是他是被領養的事實。當雙方總算見面時，女人與丈夫卻發現根本從未見過對方，因為當初將孩子交給他們的是一個清純的女學生，而非眼前滄桑且江湖味濃的女人。

乍看之下《晨曦將至》兩個小時又二十分鐘的片長似乎可以玩很多錯綜複雜的劇情折返，尤其電影開場不久就以一樁幼兒園孩子受傷事件，似乎想要探討被領養小孩的精神狀態，是否會因此有暴力傾向。但最後這件事證明僅是虛晃一筆，目的是要勾起涉入事件的孩子母親佐都子的記憶，也就是說開始交代這個他們疼愛的孩子朝斗到底是怎麼來的。

《晨曦將至》劇照

所謂事件以及事件勾起的懸念，目的僅僅是為了展示這個小孩到底是怎麼到這裡來，而這個三人家庭又是怎麼成立的。於是這部電影實際事件的時間並沒有很長，之所以會有這麼長的觀影時間是因為都閃回在交代小孩的養父養母以及生父生母是誰，做了什麼才讓這個孩子從生父生母手中到養父養母手中。

換言之，她在做的是先指出我們前面看到的──這個幸福快樂的自然家庭圖景其實是不自然的，有人開心的領養到小孩，最理想的狀況是有人開心的拋棄自己的小孩，但這僅是最理想的狀態，更常見的是母親因為拋棄了自己的小孩而產生內疚感，因為有別於男人，女人與小孩曾為一體，拋棄掉自己的一部分去圓滿其他人不圓滿的一部分本身成了一道傷痕，那是對立於光明的暗影，也是這部充滿陽光的電影的暗面。是為什麼攝影機在那個自稱生母的女人登門拜訪時左閃又躲，甚至從背後拍攝，就是不願意拍到她完整的臉的原因，與被「補全」的養母相反的眼前這個不知是否是生母的女人的「殘缺」；其也提供了推動劇情的懸念，例如這個女人是不是之前那個清純女孩本身是一種懸念，迎之而來的是：如果是，為何她變成這樣？如果不是，這個頂替她的人又是誰？是她的姊姊？還是她的同齡人？又或者是……？

《晨曦將至》劇照


同時河瀨直美又具有一種鯨吞式的野心，除了側重這整個事件中的生母與養母對立的女性面貌，同時她又佈置了許多其他的女人在電影之中，她們既是與養母那邊相同的「無法生育」的女人，也是與生母那邊相同的「無法生養」的女人，尤其是後者，更是充滿了許多可能是登門拜訪的「生母」的可能人選。她們都可能具備因經濟上的困頓而來勒索錢財的動機，特別是其中一位穿著黃外套，因為接客而懷孕的女孩，因為上門來的「生母」就穿著類似的黃外套。

至此我們會發現河瀨直美這個充滿閃回，乍看偷懶且過於平舖直敘的結構其實充滿巧思，而非僅是利用漂亮的風景還有優美的配樂讓觀眾一路看下去，更非要給我們看不孕家庭與單親媽媽的百態而已，如果我們記得片中第一個事件就是我們跟隨養母的視角在不在場的狀況下要去選擇面對兒子的態度，你不知道兒子有沒有真的做錯，卻已經得選擇如何面對他的態度（如同對方母親也不在場，一開始卻一口咬定是你兒子把他兒子推下去，只因為他兒子這樣說），這是生活的常態，生活就是這樣充滿暗面，充滿光照不到的處境，而這就是接下來河瀨直美要做的，透過電影給我們提供一種與生活相反的、不自然的視角。

她將光注入我們的眼中，讓我們看見那些暗面，看見那個名為「光」的生母如何一步步失去光，如同片中寓於情節的提示，那些小媽媽自己也還是孩子卻要產子，他們需要被幫助，需要送到島嶼上，被宛如羊水的海洋圍繞，需要作為母親而被「產出」（而建立此名為「嬰兒接棒」機構的女士比起母親更像產婆，協助孩子與母親的產出）。母親不是一種自然狀態，生過了小孩就能自然而然地成為媽媽嗎？沒有爸爸的媽媽還能稱為媽媽嗎？沒有孩子的媽媽還能稱為媽媽嗎？最重要的是，那些本來要成為媽媽卻沒有成為媽媽的人又怎麼了呢？

《晨曦將至》劇照

電影開始交代這個先是失去小孩然後離脫家庭的孩子／母親的故事，並再藉由她帶出更多社會的暗面。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的沒有道理而且莫名其妙，無論是被騙被利用欠下大筆債務，還是一聲不吭去死或消失的女孩們，而這導致她走到了當初自己絕不會走到的暗面，利用自己心愛的孩子勒索錢財，因為她相信如同自己成為「母親」這件事，對自己家人是可恥且必須被掩蓋起來成為暗面，也如同拋棄孩子的自己必須把對孩子的部分話語隱藏在信裡，這個家庭一定也會將孩子是被領養的這件事放入暗面，因為那是所謂的「不自然狀態」。

然而她錯了。

這個家庭與她的家庭不同，如同片中一個母親告訴來領養小孩的其他家長說，她告訴她的孩子，他有三個媽媽，一個是他帶來這世界的媽媽，一個是建立這機構擔任雙方橋樑的女士，一個則是養育他的自己。

一切早已攤在陽光下，沒有什麼好隱藏的，孩子還有鄰居還有幼兒園的同學及老師早就知道他是被領養的這件事。

而隨著看見失去的孩子，她也想起那時看著朝陽，試圖與愛人捕捉光的自己，那時她被深切的注視，也能深切的注視人，隨著與孩子雙眼的對視以及記憶的復返，她流下了眼淚，只因慶幸自己的孩子並沒有經歷自己所經歷的暗面，而那些她以為消逝在暗面的記憶原來依舊閃亮。

自然的家庭讓她變得不自然而失去自我，而不自然的家庭反倒讓她恢復自然找回自我，

她的眼睛再次被注入光，再次閃亮，也說明《晨曦將至》終究是一部治癒傷痕的善良電影而非所羅門王的殘酷劇場。

分享到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