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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哈維溫斯坦(Harvey Weinstein)的性騷擾事件在全球掀起如火如荼的#MeToo運動，許多女性終於勇敢站出來說出自己的經歷，其背後隱藏的真實意義，其實是幾十年來女性面對性騷擾與性侵時，在巨大的社會壓力與權力人士宰制下，無從申辯，也無人相信的屈辱。#MeToo至今在全球依然方興未艾，不同領域，不同職場，不同社會條件下，卻不斷出現同樣的故事模板，旁觀者驚訝於在這個時代竟然還能有這樣多的道貌岸然，而許多當事人或許只能嘆一句毫不意外。

確實毫不意外，400年前，莎士比亞就知道了這樣的故事是整個社會權力結構下的必然，《一報還一報》(Measure for Measure)被後世稱為莎翁的問題劇(problem plays)之一，在21世紀的今天來看這齣戲，會驚訝於莎士比亞遠遠超越其時代的現代眼光，也會悲哀地發現女性今日的悲劇跟17世紀時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性，而人性深處的許多東西，亙古不變。

《一報還一報》，在21世紀的今天來看這齣戲，會驚訝於莎士比亞遠遠超越其時代的現代眼光。劇照為Angelo，由Sandy Grierson飾演

《一報還一報》開始於維也納公爵Vincentio決定退隱一段時間，將權力交給下屬Angelo，Angelo掌權後實施嚴格的道德與宗教律法，尤其在通姦與婚前性行為上給予極刑處分，年輕的Claudio因使Juliet未婚懷孕而遭判死刑，Claudio的姐姐Isabella，一個清純且決意終身守貞入修道院的女子，前來懇求Angelo法外施恩卻反遭Angelo覬覦美色，最終公爵Vincentio回來主持正義懲惡揚善。

整齣戲的結構嚴謹而完整，Claudio的死刑迫在眉睫，Isabella心力交瘁地在弟弟與城主之間做斡旋，而Vincentio則在其中穿針引線，試圖讓整個事件圓滿落幕。劇本非常真實地描繪了死亡的陰影與活下去的誘惑，劇本更罕見地同時呈現了宗教道德上的神聖與肉體情慾的真實，修道院與妓院交替出現，高舉道德大旗厲行嚴刑峻法的城主卻以權力要脅修女獻身，人性在情慾上的矛盾隨處可見。當Isabella怒吼要在世人面前揭發Angelo的真面目而Angelo輕蔑地說著「誰會信妳？」時，莎士比亞揭露的是數百年來女人最深刻的無力。法律是否真的能夠規範情慾？ Claudio不符合道德的情慾行為與Angelo偽善下的脅迫強姦，法律能夠規範到的是哪一種？而哪一種又更該死？



《一報還一報》的宗教諷刺意味也相當濃厚，劇名本身就取自聖經馬太福音七章二節「因為你們怎樣論斷人，也必怎樣被論斷；你們用什麼量器量給人，也必用什麼量器量給你們」，這是莎士比亞唯一一部劇名直接典出聖經的作品，而劇中維也納公爵Vincentio將權力下放於Angelo，最後回來審判與驗收的架構則綜合來自聖經中耶穌對上帝乃至天國的比喻，在莎翁那個基督教時代下的觀眾，看這齣戲時應該從頭到尾都會不斷預設Vincentio就是扮演著上帝的角色，要回來伸張正義，大罵Angelo是個又惡又懶又虛偽的僕人，然而莎士比亞卻偏偏在最後僅用了最後一句台詞就翻轉了整齣戲的設定，堪稱神來之筆。

Claudio的死刑迫在眉睫，Isabella心力交瘁地在弟弟與城主之間做斡旋，劇照為Lucy Phelps飾演的Isabella

2019年皇家莎士比亞劇團(RSC)的幾個重要製作都將焦點放在性別議題上，而在本版《一報還一報 莎翁經典劇集》的處理尤為成功，導演Gregory Doran成功地將原作中17世紀的維也納搬到20世紀初，拉近時間距離讓觀眾有更多共鳴，演員Lucy Phelps成功將Isabella的堅強、溫柔、悲憤、痛苦詮釋得深入人心，而Sandy Grierson則將Angelo可恨無恥又可悲的掙扎表現得極有層次，讓角色成功脫離單純好人壞人的黑白二分設定。

或許在一個這麼強大的劇本底下，任何一個製作都能輕易達到一定的高度。「Till you have heard me in my true complaint. And given me justice, justice, justice, justice!」Isabella在最後一幕高喊了四次“Justice”，堅定有力，卻又哀婉淒絕，劃破了數百乃至上千年的歷史夜空，迴盪在一代又一代無法說話的女人心裡，她們掙扎在權威的體制下，泣訴著無人相信的指控，而那坐在各行各業權力頂端的偽君子依然掌控著大部分的話語權。整齣戲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是結尾的最後一句，當Angelo受到懲治的同時，代表正義的Vincentio立即轉身對Isabella說： 「嫁給我，妳是我的。」故事回到了原點，權力的頂端換了人，但女人的處境依舊，Isabella曾經對於Justice的吶喊成為一場空談，莎翁選擇讓整齣戲結束在這裡，Isabella沒有說話，沉默成為她的答案，或許也是唯一能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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