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薩的滋味》苦樂的童年
資本主義與批判資本主義有如刀之雙刃,可以自衛,亦可以傷人,印度導演M. Manikandan執導的《披薩的滋味》(Crow's Egg)就踩上了資本主義的鋼索,光鮮的包裝與殘酷的現實,讓觀眾有如面對魔鏡,看到的都是出人意料的影像。
破落戶也有春天,關鍵在於你怎麼看待生命和歲月。心有執念,就有罣礙,生活就變得苦澀了。
《披薩的滋味》描寫一對在南印度的清奈貧民區生活的小兄弟,平常與同伴嬉戲的小公園被企業買去,整地砍樹後,蓋起了時髦的披薩店。他們被廣告包裝上鮮麗可口的披薩,勾引得口水直流,想盡辦法就要存錢吃一次,勤奮地撿煤炭換零用錢,甚至還急到想要賣掉朝夕相處的狗兒,一切一切都只為了能吃到一口披薩。
Manikandan的資本主義兩面刃策略有三:相信包裝,相信廣告。透過文宣的放大效應,能進店吃到披薩就反應著你有經濟實力(有錢)、有社會地位(有衣裳),而且趕得上流行(有品味)。透過包裝,披薩店儼然成了貧民區小孩的「天堂」,此情此景和麥當勞在1980年代來到台北街頭的往事,何等相像?
就在此時,小兄弟的奶奶看著廣告圖像,有樣學樣地仿製起有香有色還有饀的脆餅!可是兩兄弟吃沒兩口就嫌「沒厚度,沒流汁(芝士?)」,吃都不想吃了,最後一大盤脆餅就這樣便宜了小狗。
容易到手的總是輕賤嫌棄,遠在天邊的才是魂夢所繫(思之不得,輾轉反側),資本主義深諳人性,行銷策略才能直擊要害。還好,《披薩的滋味》有個回馬槍,有愛心的脆餅與客製化的披薩,究竟孰輕孰重?終究是要兩兄弟來PK的。
兩面刃的第二招是以貌取人。存夠錢的兩兄弟先是被門房攔住不給進,理由是衣著窮酸,身份地位不相宜;第二回,兩兄弟換上了新衣裳,興高采烈地要去吃披薩,不但照樣被拒,還被加賞了一計耳光。
規矩是餐廳訂的,破壞亦是餐廳搞的,努力調整身段迎合規矩,最終還是難逃階級與貧富的偏見與岐視,「窮困」就成了小兄弟的額頭烙印,那是很難翻身的宿命。
兩面刃的第三招則在於科技。耳光事件被小兄弟的朋友用手機拍了下來,痞子用來勒索,民代用來圍事,媒體用來衝收視率;時而成了鬧劇,時而則是批判社會的寫實劇,目的都在讓富商就範。是的,為富不仁的惡人用惡法來磨他,確有大快人心的痛快感,還好,導演Manikandan不忘讓兩兄弟常保赤子之心:事情發展遠遠出乎他們意料,他們唯一的改變只有弟弟不再尿床了,他們不是主謀,甚至更不是共犯,他們只是隨波逐流時,剛巧遇見了浪頭,一飛就衝上了天。一切全因為他們不是精算師,才能收到「天公疼戇人」的效果。
《披薩的滋味》原本的片名叫做《Crow's Egg》, 意指烏鴉蛋,那是聰明的哥哥總會偷藏一點米飯,帶到小公園,誘使樹上烏鴉下來覓食,這樣他才有機會爬上樹梢找到鳥巢,挖出鳥蛋,痛快吸嚼。是的,你可以說那是快樂的童年時光,卻忘了他們的嬉遊是建立在烏鴉的喪子之痛上,就算哥哥每次都會三蛋取其二,不會吃光抹盡,依舊不能改變他們消費鳥蛋的殘酷真相。
小兄弟會因砍樹而落淚(童年時光就此一去不回頭),資本主義在剝削他們的同時,他們不也在生態鏈上剝削著更無力反抗人類的烏鴉嗎?《披薩的滋味》的現實批判,其實是有些首鼠兩端的架勢,險些在鋼索上失足。還好,兩兄弟逆來順受的表演,栩栩如生,貧窮與勢利的對比,也在在考驗著他們的渾然天性,才使得整部電影在相當直白的敘事邏輯中,依舊散發著讓人想要一窺究竟的菜香,讓人直想一口咬下,看看那家披薩究竟有多好吃?唯其如此,小兄弟最後的「美食評論」才有了畫龍點睛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