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電影網

智利導演Pablo Larraín執導的《贖罪俱樂部》(El Club)有一個饒富深意的起手式──在暮色灰藍的海邊，一位男子手持釣桿舞畫著圓圈，釣桿綁著一塊看似肉片的物件，吸引著一隻狗兒追著，跟著釣桿畫圓圈。男子有點壞，他知道唯有眼看即將到嘴，卻始終咬不到，狗兒才會鍥而不捨地追著這片肉，所以他快慢有致地戲弄著狗兒。
如果這場戲只是個海邊風景，十到十五秒足夠了，偏偏這場戲前後演了快要三分鐘，先是一個人、一隻狗，繼而鏡頭拉遠，旁邊有人圍觀，用這麼長的篇幅來處理這場戲，就不再是尋常風景了。



這群人和狗兒究竟是什麼關係？
確實，我們無法從這個起手式認知眼前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的訊息是狗兒有欲望，所以一路苦追，一旦欲望纏身，也只有任人驅策了。

電影從狗兒講起，因為第二場戲就是這隻狗兒參加了賽狗大會，槍聲一響，鐵匝門一開，先是眼前有獵物竄逃，牠就得和其他一起參賽的狗兒奮勇追逐，誰跑得快，最先咬到獵物，主人就可拿到豐厚獎金。這是紅塵俗世的競賽規則，差別在於狗兒的主人是一位修女和四位神父，差別在於他們都沒有穿教袍，外表根本辨識不出他們的特殊身份，除非跟著他們回家，看到他們的晨禱儀式，否則難以連結。
導演Pablo Larraín這時候邀請大家來認識女主角Antonia Zegers的丰采，她是導演的太太，也是智利的紅星，最厲害的地方在於電影中她飾演的修女Monica，臉上總是掛著一抹神秘微笑，既溫暖又犀利，既曖昧又詭譎，許可各自解讀。



Monica是賽狗的放狗人，也是負責照顧、管理和監督其他四位神父的「舍監」，她孰悉每位神父的歷史，看透每位神父的弱點，又負責執行上級委託，她是守護人，卻也是罪人，她比誰都懂得保護自己，遊走在道德與戒律的邊緣，她的世界不許外人隨意侵擾。

以「贖罪」之名
《贖罪俱樂部》最與眾不同 的切入點就在於從人到事都有濃郁的「象徵」意味。教會以退休贖罪之名，把一群犯錯的神父和修女送進了小鎮的一棟宅邸，理應懺悔贖罪的他們，卻不必接受俗世的監禁；教會善待自己人，沒有懲戒他們，也沒有監禁，每天只要按時唸經和告解，就可以自由活動、自在生活。

確實，那是教會的包庇，因為一旦醜聞曝光，世人知道這些神職人員犯下的罪行，只會加深對教會的不滿與誤解。有罪當罰，但是罰的等級，卻是教會可以自由心證的，問題在於這種禮遇般的流放，受罰者會感恩，洗心革面嗎？受到他們傷害的無辜人們，又會如何看待這種「罰」呢？

這時候，賽狗就變得極有對照。神職人員最初都曾立下「清貧、服從和守貞」的誓言，賽狗就有爭雄之心，就有紅利，哪一點符合清貧戒律？他們在慶功宴上不就盤算著下一步要參加聖地牙哥大賽？賺更多的錢，逼狗兒再跑快個至少0.2秒？




守不住「清貧」戒律，自然也無法「守貞」
他們被判流放的主因就是曾經濫用權勢逼迫男童／教徒發生性關係，那種傷害究竟多深？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在《壞教慾》（La mala educación）已有深刻描寫，但是導演Pablo Larraín的手法更狠、更直接。那一天，這棟贖罪大宅又來了一位新神父Lazcano (Jose Soza飾演)，Monica才剛講完運作規律，門口就來了一位流浪漢Sandokan (Roberto Farias飾演)，他大聲呼喊著Lazcano的名字，要求Lazcano開門接納他，然後巨細靡遺地訴說著當年神父性侵他的細節，他愈是大呼小叫，Lazcano愈是臉色鐵青，其他的神父修女更是心事重重。是的，Lazcano的醜行敗洩只是他的個人小事，其他室友當年犯下的不堪往事，不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嗎？

該怎麼讓Sandokan住口？成為《贖罪俱樂部》的第一個高潮，也是骨牌效應的開始，教會介入調查，逼使所有的「罪人」都得重新面對他們的「舊罪」與「新罪」，人性的最大黑暗面也在此時開展，罪人相信一旦「死無對證」，就可以高枕無憂，但要多心狠手辣才能乘心如意呢？罪人們理直氣壯地高舉過去的犧牲與奉獻做辯解，甚至還威脅要向媒體爆料，讓教會再無寧日……觀眾看見的卻是神父的欲望如何影響著 Sandokan 的人生……

神父的罪不但沒有得到應有的制裁，甚至要用更惡毒的罪來抹去昔日的黑，這時候你才會明白為什麼電影的開場要引述聖經創世紀的那句話：「天主見光好，就將光與黑暗分開（And God saw the light, that it was good: and God divided the light from the darkness.）」光能照散黑？還是黑終將吞噬黑？



Pablo Larraín的功力就在於他讓這些罪人一輩子都要來伺候他們所荼毒的靈魂，因為唯有每天照見受難人，才會驚覺他們的罪業有多深，神愛世人，既然照顧了神職人員，就請低下頭來替受難人洗腳吧！《贖罪俱樂部》的結局既是懲罰亦是治療，人生議題的多重書寫，格局何等開闊，正因為如此，我願意選擇本片做為自己的年度十大電影。

分享到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