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與台灣新電影浪潮
為什麼會有「台灣新電影」?當時明驥任職中影總經理,引進小野、吳念真,開始晉用新導演如侯孝賢、楊德昌、陶德辰、柯一正、張毅、曾壯祥、萬仁、陳坤厚等,《光陰的故事》一鳴驚人後佳作紛陳,遂稱「台灣新電影」。
台灣新電影,起於1982年。
為什麼會有「台灣新電影」?最直接的原因,當時明驥任職中影總經理,引進小野、吳念真,開始晉用新導演如侯孝賢、楊德昌、陶德辰、柯一正、張毅、曾壯祥、萬仁、陳坤厚等等,《光陰的故事》一鳴驚人,爾後佳作紛陳,遂被論者稱為「台灣新電影」。
從歷史進展來看,台灣、香港與中國大陸在1949年後各自進入迥異的政經體系。港台電影合流,共同分享台港與東南亞市場。香港電影工業完備,具好萊塢片廠 制度,以商業類型取勝。台灣電影主要為黨國體制所掌握,三大製片公司分別是台影、台製與中影。民間製片公司往往不具規模,或是經營不長(如國聯)。到了七零年代中期,49年前後出生成長的台灣人與香港人逐漸形塑出「在地」文化。以台灣來說,七零年代(民國六十年代)有鄉土文學論戰、民歌興起等等,在在說明 「本土」的萌發與成熟。香港電影也在此時捨國語而粵語,可以視為台港電影分流之始。
於是,香港的新生代作者如徐克、許鞍華等人於1979年掀起一波「香港新浪潮」,台灣則是在1982年出現「台灣新電影」。簡單說,也就是49年前後出生 並成長於香港、台灣的「第一代」,算算年紀二十上下,就在七零年代漸次進入電影工業,逐漸得到拍攝電影的機會。這一個世代跟其前一代影人(如李翰祥、張徹、李行)最大不同之處,就是在於他們完全成長於「隔絕於中國」的台灣和香港,自然在情感經驗、美學風格與意識形態上產生另一番景象!(大陸同一輩的導演 則是因為大陸的「政局動盪」,所以遲至了八零年代中才掀起「第五代導演」風潮)
民國七十年代 台港電影各自走向「本土化」
簡單說,七零年代是台港各自進入「本土化」的年代。港片以粵語發音重返大銀幕,地域性愈來愈明顯,香港新浪潮導演的磨刀之作《獅子山下》系列每每觸及社會 寫實議題。在台灣,鄉土文學論戰、「唱自己的歌」的民歌運動在在顯示出自我身份塑造與認同的企圖和氛圍。侯孝賢與陳坤厚在此時已獲得導演機會,共同合作出 不同於瓊瑤的愛情文藝片。
瓊瑤的文藝愛情片曾在六零與七零年代掀起兩次風潮,後者更成為台灣電影的商業類型代表。瓊瑤的言情結合了李行的倫理情感,港台大賣。然而,其中的「不食人間煙火」也為人詬病。從今日的角度看來,就是不接地氣,這也是商業類型片往往會出現的問題,對筆者而言是無可厚非。
相較於瓊瑤電影,侯、陳二位合作的電影最大不同之處,在於其中多了「寫實」筆觸。瓊瑤電影中的汽車是開進陽明山別墅,侯、陳的電影中的男女主角卻是開車或 騎車在臺北街頭穿梭,在鄉間小路來回。在筆者看來,《就是溜溜的她》、《我踏浪而來》都可以說是台灣新電影的「前導」作品。侯、陳的電影開始刻劃並描繪生 活中觸目可及的「台灣人」,將其樣貌和情感投映在大銀幕上。民歌是要唱自己的歌,而侯孝賢/陳坤厚在這個時期,已經在自覺與不自覺中開始拍攝自己的「作品」了!(筆者曾經訪問陳坤厚導演,他表示當時因為其他的拍攝經驗,讓他們嘗試在商業電影中放入「寫實」元素)
黨國任務下 國民政府的「化『港』為『國』」
從49年後,國民政府的立場一直就是把「港片」置入「國片」的名稱與架構中(直到九零年代中期,台灣市場與觀眾才逐漸區分港片與台片)。一直以來,台灣電 影工業水準和商業能力也都落於港片之後。香港以好萊塢的片廠制度,穩定生產各種商業類型片如歌舞、武俠、黃梅調等等,而台灣則以文藝愛情片爭勝,其他往往 就是跟風。例如香港邵氏推出《流星蝴蝶劍》掀起古龍熱,台灣就來《獨臂刀大戰楚門九子》。到了七零年代中晚期,瓊瑤的《昨夜之燈》成了瓊瑤電影的熄燈之 作,其他電影也因為跟風、粗製等因素而造成觀眾流失。這時香港新浪潮崛起,更顯得台灣電影左支右絀,工業技術不如香港,商業操作也無法比拼。當時宋楚瑜任新聞局副局長,將金馬獎改為類似奧斯卡模式,同時展開一系列鼓勵「國片」(也就是台灣電影)的措施如校園影展,不過金馬獎的頒獎典禮上卻是港人風光!。
雖然論者把《光陰的故事》當做是台灣新電影的濫傷之作,實際上侯孝賢與陳坤厚在七零年代末到八零年代初期,便已展現作者光芒,同時努力面對台灣電影的低 潮。在此,我們必須對當時的電影環境有所了解。三大製片廠主要是以黨國任務為優先,民間製片公司的資金和技術更無法與香港的製片大廠邵氏、嘉禾相抗。有一 陣子,台灣電影大量拍攝跟風賭片與賣弄情色和暴力的社會寫實片,更是讓台灣銀幕烏?瘴氣。侯孝賢與陳坤厚就必須在工業體質孱弱,商業體系紊亂的情況下尋找 出路,其電影美學觀也就在這個情況下,在自覺與不自覺中逐漸成型!
台灣電影產業被迫「反璞歸真」 反而走出獨特風格
七零年代晚期,是台灣電影在工業與商業面向的一次崩盤。面對此種情勢,侯孝賢這一代的電影工作者必須在崩塌的工商業體系中另尋出路,所以侯孝賢與其台灣新電影的同儕們的電影作品,在一方面要遷就既有的體系,一方面又得有所突破。以侯孝賢來說,他的長鏡頭美學、非職業演員和散文式的敘事結構,以及他個人的 美學理念和作者風格,便是既遷就現實的工業環境,又突破諸多限制而完成。
在電影的工商業體系中,「明星」是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七零年代中晚期,台灣的電影明星進入青黃不接的時期,所以像侯孝賢與陳坤厚的愛情文藝片就開始起用 銀幕新人。然而觀眾必須要明白的是,工業技術、商業操作和明星制度是互相作用缺一不可的,少了工業技術的包裝和商業操作,明星不可能憑空誕生。即便有了明 星,欠缺另外兩者,明星也成凡人!香港影視環境在這三方面是環節緊扣,台灣卻是鬆散。所以電影導演面對此種情形時,勢必有所調整。
台灣的電影工業是電影人無奈或戲謔所稱的「手工業」,商業體系也不健全,明星青黃不接,於是侯孝賢自覺與不自覺地脫離台灣慣有的「商業片」。面對非職業或 新人時,便以「長鏡頭」與中遠景鏡頭處理,讓演出者展現出自然的「演技」打動觀眾;捨棄戲劇化的情節,創造出生活化的情境讓演出者發揮,並貼近觀眾的生活 經應讓觀眾感動。經過幾部電影的拍攝後,侯式的美學理念和作者風格就此誕生!
侯孝賢-台灣電影「作者自覺」的創始者
《風櫃來的人》可以說是侯孝賢成為今日侯孝賢的「第一部」作品,也是他邁向「作者」的第一步。
在台灣新電影之前,雖然港台都有「大」導演如胡金泉、李行、張徹、李翰祥等人,但是導演做為電影作者的觀念並不普遍,為投資老闆賺錢的「職責」多少重於導 演的「自我實踐」。從實務中出發,再加上與美國學成歸國的楊德昌等人互動,侯孝賢在「新電影」時期開始成為「自覺」的作者,在工業面的限制與突破中,自我 風格愈加彰顯。
實際上,就像法國新電影、香港新浪潮一樣,在一個「台灣新電影」的名號下,各個導演的美學理念是各有精彩,但也有共通之處。就筆者看來,「新電影」導演最重要與「統一」的表現,是在大銀幕上投映出一代台灣的人形象,進而建立了自我認同。
如前所述,侯孝賢與其「新電影」同儕,大致是49年前後出生的一代,他們在國民黨政府主政的台灣下成長,經歷台灣從農業社會進入工商業興盛的都會文明, 「台灣意識」也在威權體制下萌發茁壯,新一代「台灣人」的面孔與集體情感逐漸清晰。而侯孝賢與其同儕透過他們的電影,在大銀幕上回顧、省思並「敘述」他們 的成長歷程,讓「台灣人」的共通的記憶與情感在銀幕上下迴盪。這是筆者認為侯孝賢與「台灣新電影」對台灣電影與觀眾的最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