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旅店怪咖》悲觀的漂泊人生
片中對人生殘酷的描寫、對社會的批判、劇中角色註定失落的命運,以及壓抑的氛圍和適時呈現荒誕的黑色幽默,已可窺見導演日後個人強烈風格的形成。
有的導演鍾情於講同一個故事,香港導演王家衛講的是愛情,瑞典導演洛伊‧安德森(Roy Andersson)講的則是人生,例如:短片〈光榮世界〉(Harlig ar jorden,1991)藉著一位從事房地產經紀的男子介紹家族成員,道盡小人物生活的困苦;長片《啊!人生》(Du levande,2007)在定焦定鏡、一場一鏡的片段中,拼湊出一幅人間浮世繪。在1975年的舊作《旅店怪咖》中,洛伊‧安德森選擇以旅店作為載體承載人生。
藉由旅店來講述人生故事其實是十分適宜且貼切的作法,因為人生好比一間旅店,我們自出生開始便住進這間旅店,直到死亡才得以退房。有的人住得久,有的人住的時間比較短,無論如何,終歸是短暫的停留,來來去去,我們不過是漂泊的過路客罷了,如同那位無名的年輕男子(Thommy Berggren飾)。電影的開頭,這名男子拖著行李走進旅店應徵服務生;電影的結尾,他站在火車站等車,手邊一樣拖著行李。漂泊,或許是每個人的宿命。
故事的舞台主要集中於一間位於瑞典某小鎮的「包瑞基旅店」,裡頭有坐著輪椅、脾氣古怪的老闆,也有一班和無名男子一樣,如過客般無根的臨時員工,剩下的就是進到旅店用餐和住宿的客人。不同於《啊!人生》和《二樓傳來的歌聲》(Sanger fran andra vaningen,2000)零碎、鬆散的敘事模式,導演在這部電影裡以無名男子為主角貫穿其間,藉由他和其他人的接觸與互動,帶出人生的各種樣貌。
在觀賞完導演的最新作品《啊!人生》之後,我以為導演是一個悲觀的人,現在看了《旅店怪咖》,我更加確信這個想法。如同《啊!人生》所呈現的苦悶百態,《旅店怪咖》裡的各個角色的生活同樣籠罩在負面情緒之中,諸如:頻頻說著「艾佛竟然死了」的老人、總是在生氣和抱怨的旅店老闆、等不到人打電話找他的席上尉、對人生現狀與社會不滿的古斯塔(Willie Andreason飾),即使是有說有笑、步入旅店的男女,也是在埋怨天氣:「夏天竟有這種鳥天氣。」在導演的鏡頭底下,這些角色好似有發不完的牢騷,吐露著生活的煩悶與無趣,如同電影灰暗的冷色調一般。即使是笑著說:「日子還是要過。」仍像是從萬般苦悶中淬煉出的樂觀那樣無奈。
導演的悲觀不僅於此。《旅店怪咖》是發生於一個夏季的故事,但是電影中沉悶、陰鬱的氣氛實在讓人無法與夏天做連結。當劇情進入尾聲,畫面一轉,碧海藍天的明亮景色倏地映入眼簾,使人頓時以為導演會給我們一個樂觀的收尾,實則不然。海濱飯店裡的侍者向群眾宣告:「管弦樂隊將演奏夏季最後一支舞曲。」夏季末了,代表草木搖落的蕭瑟秋季即將來到,更提點出悲觀的調性,古斯塔的瘋狂、安娜(Mona Seilitz飾)的死亡和無名男子的漂泊,在在皆貫徹了電影的氛圍,甚至在清明的景色襯托下更顯悲戚與絕望。
此外,導演雖然喜歡刻劃人生,卻對新生不甚感興趣。這是十分有趣的現象。無論是《啊!人生》或《旅店怪咖》,都有死亡和葬禮的段落穿插其中,唯獨不見嬰孩出生的場景。生即死,死即生,生死本為一體兩面之事,但是導演卻刻意撇開新生只關注死亡,這是為什麼?我很好奇。或許是導演單純想維持一貫的悲觀敘事風格;又或許導演認為,唯有透過死亡才能透澈無礙地窺見人生的本質。
《旅店怪咖》是導演的第二部劇情長片,當年在公映之後不僅票房慘敗,還招致一片劣評,讓他淡出電影圈長達25年的時間,這期間只拍攝了兩部短片。於今來看,也許正如導演所說,當時的觀眾尚不能接受這樣略為前衛的電影,片中對人生殘酷的描寫、對社會的批判、劇中角色註定失落的命運,以及壓抑的氛圍和適時呈現荒誕的黑色幽默,已可窺見導演日後個人強烈風格的形成。就我而言,這部片絕非導演的敗筆之作,不過正所謂十年磨一劍,20多年的沉積確實為導演帶來更為卓越的成就。
作者:開到荼蘼花事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