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娘子:堅固柔情》雙面柴契爾
《鐵娘子:堅固柔情》並非企圖重現柴契爾夫人的生平事蹟,影片中以現在與過去交錯呈現,讓電影畫面、新聞記錄與廣播聲音三者並行,可見導演是由實入虛、由虛入實,完成屬於自己的一番論述。
1918年,英國國會通過「全民代表法案」,使30歲以上的婦女擁有投票權,但是直到1928年才達成婦女普選。時過約莫50載,1979年英國出現首位,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位的女首相,她就是瑪格麗特‧柴契爾(Margaret Thatcher,1925-)。柴契爾夫人出任首相,看似成功打破性別的限制,在男性至上的社會──特別是男性政治傳統──中獲得一席之地,但事實上真的如此嗎?英國導演菲麗達‧羅伊(Phyllida Lloyd)執導的第二部劇情長片《鐵娘子:堅固柔情》,表面上是以柴契爾夫人的事蹟為題材的人物傳記電影,實則隱藏著令人玩味的「性別」(Gender)論述。
鐵/娘子:柴契爾夫人的兩面性
「鐵娘子」(Iron Lady)源自於前蘇聯媒體對柴契爾夫人的戲稱,卻也如實反映出她的兩面性:鐵,其性質剛硬、冰冷,可視作「男性」的表徵;想當然耳,娘子則強調「女性」(這裡「男性」與「女性」指的是後天形成的「社會性別」)的部分。一如台灣片商所下的副標題,鐵的堅固與娘子的柔情,兩種截然不同的個性同時顯現於片中的柴契爾夫人(Meryl Streep飾)身上。
電影是以現在與過去不斷交錯而進行。現在指的是早已退出政壇,記憶力衰退,身形痀僂的柴契爾夫人所處的時空;過去的時空則是包括年輕時的瑪格麗特(Alexandra Roach飾),以及擔任首相時的柴契爾夫人。透過過去的片斷,我們便可看到尚未涉入政治的瑪格麗特與當時一般女性的不同之處,例如:站在一群男性中間,聆聽社會公共議題相關的演說;在晚宴桌上高談闊論,發表「我們應自立自強」等的言論。在傳統觀念中,「女性」應擁有緊閉的嘴巴,也就是無聲的角色,顯然,這時的瑪格麗特已流露出性格中偏屬「男性」的部分。
然而,當瑪格麗特正式走入政治,甚至是成為柴契爾夫人時,「男性」卻從她的性格變質為一層不得不佩戴的面具、偽裝。片中,柴契爾夫人的幕僚向她說:「沒有人想被女人說教、威嚇。」尤其是在涉及經濟、軍事、國防、外交等方面的男性化的政治領域中更是如此,這表示柴契爾夫人必須以「男性」的身分站上政壇。因此,我們看到柴契爾夫人改變髮型,使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練習發聲,讓自己的聲音更有力,提升說話時的威嚴。氣勢、有力與威嚴,這些形容詞往往套用於「男性」身上,柴契爾夫人將之加諸於己,說穿了只是為了能夠躋身由男性所掌控的政治世界。
相較於處理政治時的「男性」身分,柴契爾夫人在面對丈夫丹尼斯(Jim Broadbent飾)時則不時顯露出柔情的「女性」面相。這部分可藉由以下幾場戲看出:即使丹尼斯早已過世多年,柴契爾夫人仍不願收拾、整理他的遺物;當幕僚希望柴契爾夫人拿掉長久佩戴的珍珠項鍊時,她不願配合,只因那是丹尼斯在雙胞胎子女出生後送她的禮物;在旅館爆炸後,看到丹尼斯平安無事,柴契爾夫人害怕地說:「我以為我失去你了。」相信觀眾從這些片斷不難感受到柴契爾夫人對丹尼斯的深情與依賴。此外,柴契爾夫人的情感不僅用於丹尼斯身上,也用在人民身上,特別是她親自提筆寫信慰問戰爭受害者家屬的一幕最令我印象深刻。
柴契爾夫人以其「鐵娘子」形象闖盪政壇,即使招致正反兩面的評價,亦無損於她在英國歷史上的位置。不過,如同張小虹在《後現代/女人:權力、慾望與性別表演》中所提:「但當我們說『女性同男性一樣傑出』的同時,也許只是『女性依循男性的方式在男性的社會中,獲取男性的認可與讚許』。」柴契爾夫人之所以能有現在的地位,很難說不是藉著披上「男性」外衣而成功,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我這一輩子每天都在打仗,也被男人低估。」柴契爾夫人如是說。女性想要在男性主導、充滿性別歧視的政治叢林中生存,甚至是占有一席之地,將自己包裝在「男性」之下或許是一條無從選擇的路徑,只是,這也使得年老的柴契爾夫人看到電視新聞中過往的自己時,不由得感嘆道:「我不認得我自己。」
回歸身為女人/人的自己
西蒙‧波娃(Simone de Beauvoir,1908-1986)曾說:「今日男人代表『肯定的』與『中性的』──也就是說,『男性』與『人』──而女人則只是『否定的』、『女性的』。」由此可見,當我們提及「人」時,泛指的其實是男人(這點從英文更能看出)。那麼,女人呢?又,以「男性」身分包裝的女人呢?
柴契爾夫人不願受限於傳統的「女性」框架裡,在丹尼斯求婚時,她說:「我絕對不會當小女人。」強烈要求丹尼斯理解她不想一輩子窩在廚房,困在「家庭主婦」的角色中;接著,她還說:「人一定要活得有意義。」顯見柴契爾夫人意圖打破「人=男人」的傳統,也不想委身於「女性的」之中,企盼單純以「人」的身分使自己完滿。然而,如同前述,在踏入政壇後,柴契爾夫人被迫偽裝成「男性」,汲汲營營於政治事業中,致使她失去了某些珍貴的東西:親子之情與自己。
片中一幕:年邁的柴契爾夫人翻找出過去拍攝的家庭影像光碟,看到當中年幼的一雙子女在海邊玩耍,不禁興起萬般感概;此時,丹尼斯的身影說:「妳可以倒帶,卻不能重來。」下個鏡頭,柴契爾夫人趕著開車到議會,拋下追著車,想跟她分享照片的子女。時間拉到現在,子女早已長大成人,兒子不在身邊,丈夫又過世,柴契爾夫人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幻影與過去的記憶,因此導演選擇破壞時間順序,不斷交錯現在與過去,讓觀眾更能體會記憶的片斷性;同時,藉由過往的意氣風發與現在的柔弱身軀的鮮明對比,襯托出隱藏在柴契爾夫人這位不凡女性之下,其實只是一個平凡的人、一位平凡的母親,以及平凡的瑪格麗特‧柴契爾。
「對於女孩,婚姻與做母親涉及到她整個命運。」西蒙‧波娃說道。披上「男性」外衣的柴契爾夫人,意謂著丟棄「母親」的角色,使得親子之情成為必須付出的代價。另一方面,正如柴契爾夫人在電視媒體上所見,那個連她都不認得的自己,丈夫與子女在家中看到的她同樣如此:全副武裝,少了柔情。就像丹尼斯的身影所言:「妳一直都是孤獨一人。」柴契爾夫人習慣了偽裝成「男性」的自己──也就是充滿威嚴與氣勢的她──漸漸疏遠了家人與真實的自己。終於,在丹尼斯的身影的提點之下,柴契爾夫人從偽裝中脫離出來,從要求女兒幫她梳整頭髮、自己清洗杯子,到小孩的嬉鬧聲,在在皆標誌了柴契爾夫人意圖找回失去的親子之情,並藉此回歸身為女人與人的自己。
虛構電影與真實人生
菲麗達‧羅伊所拍攝的《鐵娘子:堅固柔情》並非企圖重現柴契爾夫人的生平事蹟,她所著重的也不是真實的歷史面貌,如同影片中以現在與過去交錯呈現,並讓電影畫面、新聞記錄與廣播聲音三者並行,可見導演是由實入虛、由虛入實,使之成為虛構的劇本,完成屬於自己的一番論述。詩人簡政珍曾說:「當導演以映像敘述人生,人生就接受了藝術的重整。」電影不只是說故事的工具而已,它是經由導演與編劇創作之下的產物,因此我們實在無須過度將現實中的人物套用於電影中的人物,亦不必拘泥於歷史重建上──畢竟《鐵娘子:堅固柔情》是電影,而非紀錄片──讓電影回歸電影本身,我想《鐵娘子:堅固柔情》無疑是一部有趣的作品。
作者:開到荼蘼花事了
【開到荼蘼花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