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花開》:素樸的天使
她的畫作中總充滿著如此詭異的氛圍,讓人著迷至不知該用什麼詞彙來形容,「美麗」或「漂亮」等的形容詞絕對無法與之相稱,或許唯有透過《花落花開》中所記述薩賀芬的生平故事,才能真正了解她筆觸之下的瘋狂世界。
電影開始放映前,台灣發行商佳映娛樂的負責人對全場觀眾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們推薦這部電影,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最先是被這張海報所吸引……」確實,在看這部電影之前,我根本不曉得何謂「素樸藝術」(Naïve Art),更別說是薩賀芬路易(Séraphine Louis,1864-1942)這號傳奇人物;電影結束之後,內心沒有太大的喜怒哀樂起伏,亦沒有體會到什麼人生大道理,只感到無盡蔓延的寧靜平和,猶如片尾的畫面:一棵墨綠的大樹獨自佇立在遼闊的草原上,天空中佈滿厚重的潔白雲朵,薩賀芬拉著一把鐵椅子、拖著蹣跚的步伐走到大樹下靜坐著。
上述這段畫面便被沿用至電影海報上,並多了薩賀芬畫作中怪異且豔麗的植物做點綴,呈現出魔幻般的驚異效果。而我也同樣被這張海報吸引住目光:用色大膽卻不覺俗艷,筆觸強烈恣意卻又好像夾雜著細膩情緒,這究竟是樹葉還是某種昆蟲,彷彿擁有生命般蠕動著。如同薩賀芬(Yolande Moreau飾)帶著些許戲謔的口吻所說:「有時候就連我自己看到這些作品都會覺得害怕。」她的畫作中總充滿著如此詭異的氛圍,讓人著迷至不知該用什麼詞彙來形容,「美麗」或「漂亮」等的形容詞絕對無法與之相稱。或許唯有透過《花落花開》中所記述薩賀芬的生平故事,才能真正了解她筆觸之下的瘋狂世界。
薩賀芬居住在名為桑利斯的法國鄉村小鎮中,平時靠著幫傭維生,閒暇時刻則會躲在昏暗的房間內專心作畫。一次藝術家聚會晚宴上,德國藝評家威廉伍德(Ulrich Tukur飾)在角落發現薩賀芬的畫作,大為驚艷後便買下薩賀芬所有的畫作,並鼓勵薩賀芬要更努力練習作畫,將來絕對可以在巴黎開畫展。薩賀芬原本可以從此擺脫卑賤的人生,卻因一次大戰的關係,徹底與威廉伍德失去聯絡。但薩賀芬始終沒有放棄繪畫,直至與威廉伍德再度重逢,她總算享受到揮金如土的生活。好景不常,歐洲陷入整體的經濟蕭條,威廉伍德再也拿不出錢資助薩賀芬。遭受打擊後,薩賀芬被送進精神療養院中治療,甚至在此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從平凡中年婦女成了知名畫家,又因精神狀況不佳進了療養院,這樣的人生起落應是充滿著戲劇性,且讓人不禁唏噓。然而,導演馬丁波渥斯(Martin Provost)卻沒有特別強調這些段落使之煽情,整部電影也幾乎沒有加上任何的配樂,僅以寧靜樸實的法國鄉村風景來襯托出薩賀芬的故事,而這也正說明了薩賀芬與自然的連結:在悲傷的時候,薩賀芬會走到野外,和小鳥等動物一起玩,並抱抱大樹和它說話;薩賀芬的畫作中也盡是花朵、樹葉、水果等大自然的產物,縱使顏色及形體經過幻想的變異;甚至連薩賀芬作畫的顏料也採集自大自然,野花野草、河底爛泥、豬血等再輔以蠟油,調製出獨特的美麗色彩。
除了與自然的強大連結之外,薩賀芬更將自己奉獻給上帝、天使及天上所代表的「心靈世界」。薩賀芬之所以會開始作畫,便是因守護天使的指示,因此當她要和畫作一起拍照時,才會抬頭微微向上看,「我的靈感來自天上。」薩賀芬如此說道。卻也因此,薩賀芬的世界中只有繪畫、自然與上帝,她將自己的心靈與外界隔絕,對於別人給予的讚美也僅以質疑的態度看待。薩賀芬曾說:「執著於自己的作品,鍋子裡也能找到上帝。」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薩賀芬至少擁有一項能專心投注的興趣,讓她從幫傭的低賤身分及戰爭的亂世逃至樂在其中的繪畫上。因為在繪畫上,可以鄙棄身分、地位、財富等外界賦予的標籤,每個人都可以盡情地以自己的想法揮灑創作。
以畫家為主角的電影中,有一個段落會特別吸引我,那就是畫家作畫時的神情。猶記去年的金馬影展,我看了一部紀錄片《跟著奈良美智去旅行》,其中也出現了奈良美智作畫時的情形,裁紙、釘畫紙、構圖、上色到一次次的思考及修改,除了得以窺見一幅畫作從無至有的過程之外,也能見到畫家對作品所傾注的精神與心力。《花落花開》也同樣拍出了薩賀芬作畫時的魅力:昏黃的燈光之下,蓬頭垢髮的薩賀芬神情專注,好像完全不經思考、僅跟隨意志似的在畫板上揮下一抹抹的色彩。這時的薩賀芬不再是臃腫的中年婦女,反而成了她口中「守護天使」的神聖化身。
《花落花開》以兩個小時左右的片長濃縮了從1914年開始,到薩賀芬過世共三十幾年的時光,觀眾從中認識了部分的薩賀芬,也拜見了被喻為「揉合梵谷的瘋狂、米勒的純樸、莫內的繽紛」的精彩畫作。誠如這部電影的平實影像敘述,不會讓觀眾有太多極端的情緒波動,薩賀芬的一生終究是歸於平凡寧靜。進療養院後,薩賀芬曾表示:「畫已消失於黑夜中。」一次大戰帶來的紛擾及畫作附加的名利根本不適合她,只會讓她一度的迷失自我,唯有回歸如我在首段末尾所述的樸素自然中,薩賀芬的內心才能獲得安穩與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