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酒:廿年一覺同志夢
陽光底下的新鮮事有限,大說書家往往都能把老故事講得鮮活動人,那才是功力。
1992年,李安就拍過的題材,鄭伯昱到了2015年再度碰觸相似的題材,為什麼?
唯一的答案是,這23年時光中,民智日開,同志議題不再像那些年那般禁忌,然而,就算年年都有同志遊行,多元成家的籲求,也成了國會的熱議話題,但是同志處境有明顯改善嗎?有多少母親願意接納孩子的同志傾向?只有事到臨頭,你的進退兩難,才是最真實的聲音。
鄭伯昱並不諱言自己的同志身份,《滿月酒》反映的就是他曾經有過的感受,不論是:家庭vs.個人;母親vs.兒子;愛人vs.工具,都再次檢視著同志的心路歷程。
《滿月酒》面對最大的挑戰:前輩作品如此多元,你有何新意?鄭伯昱的選擇是先回到傳統,做一次傳統困境的大閱兵,最後才來思考「代理孕母」議題。
要檢視傳統,就很難避免陳腔,《滿月酒》的主要命題有三:
01.你去喝別人滿月酒(喜酒亦然),親朋好友不會問你何時該你啊?
02.你鼓足勇氣,想要公開出櫃,卻總被老媽插嘴打斷,長輩的面子讓你很難暢快做自己;
03.傳承香火,完成家族使命,再做自己,如何?
第一道命題其實是老套到不能再老套的戲劇招式,但卻持續在各個角落上演著,一定有三姑六婆,一定有談笑宴宴,再搭配一張撲克臉。
第二道命題其實也不新,就算代溝比海深,家人終究還是得面對面,年少輕狂可以任意妄為,略為懂事,就能體諒長輩心情,多方隱忍,屈從長輩,雖然無奈,卻還可以換來孝名,只是所有的應對情節,太可預期。少了意外,戲就難免悶了。
第三道命題才是關鍵。
好看的戲劇都懂得要先製造危機或矛盾情境,然後再找出突圍及轉圜手段,危機讓人焦慮,突圍就能紓壓,就有感人及動人能量。
《囍宴》要解除父母到訪壓力的方式是:假結婚。正確的說法是男主角確實完成了結婚手續,但他愛的不是新娘,而是伴郎(就像海報上的那句廣告詞一般),只不過,新娘受孕卻是真的,這個意外轉折,既解除了香火危機,更讓全片有了峰迴路轉的新視野;《滿月酒》的思考則是同志亦能做爹娘,找到代理孕母,一方面交代了家族壓力(母親不是嚷著要抱孫嗎),另一方面則是圓了自己想做爹娘的平凡之夢。
有人受孕,香火危機就解除了,點子不是不妙,只是點子衍生的議題太龐雜,《囍宴》沒有解決的問題(懷孕後的金素梅該如何面對老公只愛男人的現實?她又如何給孩子一個美滿的家),《滿月酒》同樣也是輕輕一觸就閃開了,火候拿捏不夠狠準,這杯滿月酒就略嫌清淡了。
代理孕母是《滿月酒》勾出來的新議題,前半段走喜趣風格,強調孕母狂想曲,先描述歸亞蕾飾演媽媽被迫接受現實,卻也繼續挑三揀四的母親本色,過問孕母的點點滴滴,鬧出很多文化隔閔的笑話,讓電影有了苦中作樂的輕喜劇效應;但是後半段找出越南出生的金鐘獎最佳女主角莫愛芳以「外勞」身分成了代理孕母,而且還真的受孕成功時,《滿月酒》就陷入進退兩難的困難。
首先,莫愛芳是「自願」當孕母,但是動機不夠明朗,不夠動人,亦即過程不明,只見結果,只解決了歸亞蕾母子的難題,卻未能解答她得經過多少矛盾掙扎才能面對孕母現實?《滿月酒》解決了「資方」疑難,卻未能凸顯「勞方」委屈,明顯失衡了。
其次,外勞不為名不為利卻成了孕母,她未得到該有的「地位」或「名份」,因為她只是解決問題的工具;甚至有親友來訪,同樣要遮掩她的懷孕真相,不就成了「黑人」、「黑戶」與「黑母」了嗎?甚至滿月酒上,做為「生母」,她又如何看待自己的寶貝呢?莫愛芳的心理世界其實才是《滿月酒》最新、最好看的戲劇高潮,只可惜,鄭伯昱忙著照顧同志情人,卻沒有把焦點與熱情,加諸莫愛芳身上,更別說她懷孕後中的「身心」景況與在傳承香火後,在家中的「地位」了。
導演鄭伯昱自兼男主角,戲份多,不意外,但他忽略了莫愛芳這個人物與這條戲劇線的重要性,真的能夠開發視野,新創格局的孕母關係,未能進一步深挖,真是一大損失。畢竟,同志情誼已有太多舊片框架,新意有限,一直重複著他與同志戀人Michael Hamilton的互動戲上,難免讓人看了疲乏,殊為可惜,因為這對同志看到的不應該只是一位寶貝的誕生,如果他們對這位孕母有更多互動,愛也好,妒也好,《滿月酒》的勁頭都會更有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