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遊戲:英雄出少年
我真心相信先看電影再看小說是對的,畢竟要在兩小時內講完一本內容精彩的小說,對多數的創作者而言都是沈重的負擔。偏偏,我是先看了「Ender's Game」的小說才看了電影,而且在看小說時,我並不知道已有人買下了版權,即將拍成電影。
只要看過Orson Scott Card在1985年所寫的小說「Ender's Game」,你一定就會明白Gavin Hood 執導的《戰爭遊戲》(Ender's Games),最大致命傷就是「簡化」,簡化了主角性格,也簡化了劇情層次,甚至也簡化了在訓練室裡磨練出來的人性與獸性。
《戰爭遊戲》的前提在於蟲族曾經入侵地球,人類好不容易才險勝,從此戒慎恐懼,成立了防衛軍全力備戰,不但要對抗蟲族,而且更想制敵機先,一舉消滅外患,但是大人的智慧與感性皆已鈍疲,因此需要找出一位天才少年總指揮,發揮攻擊天性,徹底殲滅敵人。
《戰爭遊戲》的原著花了相當篇幅描寫Ender (由Asa Butterfield飾演)的家庭,他不比哥哥兇猛,而且相當依賴姐姐,父母對於家中兩個小孩都被選為儲備人選,有無奈亦有不捨,電影卻只用哈里遜福特(Harrison Ford) 飾演的Graff 上校來到家裡「帶人」走,就逼得親子分離。簡化,或許讓軍事為國家服務的極權主題得能充份發揚,但也削弱了Ender的人格發展與家人的連結(他既仰慕哥哥的暴力,又要擺脫強權制約;姐姐是他的心靈導師,在姐姐精神引領下,才能順利於遊戲世界中過關斬將),讓他後來的轉變少了懸念動能。
《戰爭遊戲》的原著同樣不厭其煩地介紹了Ender如何從菜鳥新兵找到自己的座標,透過一場接一場的格鬥訓練,展現了他精敏觀察,從學習中迅速找到破解關鍵,再透過非常不人道的緊急集合,或者寡對眾的對戰訓練,「逼」出他的戰鬥潛能。小說有這種篇幅,細膩描寫「英雄現形」的歷程轉變,但對電影卻形成了負擔,一再簡化的結果,讓「凍槍」與「裝死」的鬥智與鬥力,徒然只是主角「口說」的利器,卻無法讓觀眾「看出」門道與趣味,甚至連長官的「刁難」與「設局」都少了戲劇稠密,只剩下伶牙利齒的狡辯了(例如,少年戰士初次在太空艙相會時,上校只公開肯定了Ender一人,Ender隨後抗議上校設計讓同僚恨他,上校於是搬出了凱撒與拿破崙做解釋,辯稱世界需要英雄,聽起來名詞響亮,卻是牛頭不對馬嘴,完全無法回答Ender的抱怨,更無法帶出上校試圖要孤立他,完成自古英雄皆寂寞的人格養成策略。)
《戰爭遊戲》的入伍戲,很有軍教片的雛型,但也同樣像沾醬油式地輕觸即止,就連士官長要不要向Ender敬禮的「成年禮」,都只是嘴皮上的一句閒話,無法從Ender的茁壯或戰功上取得英雄出少年的感動,再度顯示過度簡化對改編劇本的重傷害。
《戰爭遊戲》其實有機會像William Golding的《蒼蠅王(Lord Of The Flies)》一樣,透過少年在絕境下求生的歷程,演生出人性善惡對立的兩極發展,可惜,全片只讓我們看到了比Ender矮上半個頭的「前輩」(身高不如人,氣勢也就弱了半截),不甘於領導權旁落,想要壓制Ender,卻又不得不接受Ender的「交易」,最後連蠻力都不敵,英雄誕生得太快太容易,人性也就太過扁平,再無趣味可言了。
不過,《戰爭遊戲》從原著到電影倒是提出有三個讓人深思的命題。
首先,如果戰爭像遊戲一樣,是好玩?還是可怕?這則科幻寓言的答案其實明白不過:Ender最後會痛哭,就是不想遊戲變真實。遊戲失敗了,還可以重來,戰爭呢?遊戲上的殺戮,全係虛擬的,真實人生的殺戮呢?用遊戲來包裝殺戮,是想減輕罪惡感?還是透露出殺戮者的殘暴天性呢?
其次,國家永遠不會告訴你真相。國家為了凝聚全民意志,所以打造了抗敵神話,創造了滅蟲英雄,卻是國家神話永遠都是只操弄下的結果,國家選擇性地揭露訊息:突顯拚死絕志,略去逃生機巧。然後再反覆播送洗腦,從共識變成集體記憶,再變成歷史。
第三,要存活,就要比狠。少年戰士如此,遊戲過關何嘗不是如此?Ender用他的平板電腦過老鼠闖關遊戲,最後選擇的突破點,確實「罪夷所思」,但是他所選擇的那一點,不也讓人清楚「學習」到不「殘忍」就受困的論述?
《戰爭遊戲》在片頭先引述了Ender的領悟旁白:「一旦我了解了敵人,知道如何打敗他時,我也就愛上了他了(In the moment when I truly understand my enemy, understand him well enough to defeat him, then in that very moment I also love him.)。」結尾再回到這個主題,試圖為這部原創趣味不多的新科幻電影添加一些哲學命題,此舉雖然是全片最有想法的布局巧思,卻也只是濫情的感性訴求,侵略者都已將對手連根拔除了,那裡還有憐惜?還有尊重?或者保全香火呢?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