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的烙印:獵殺女巫
獵人握有生殺大權,決定獵物命運;一旦自己成為別人獵物時,誰來決定你的命運?
丹麥導演Thomas Vinterberg的《謊言的烙印》是今年初春足以與《愛‧慕》分庭抗禮的力作,世人的傲慢與偏見,在泛道德的光環加持下,自以為理直氣壯,再也不分青紅皂白了。
《謊言的烙印》犀利地選擇了兩個很難抗拒的道德盲點:天使般的孩子怎會撒謊?幼兒園的老師涉嫌性侵幼生,豈非十惡不赦?只要踩到了以上任何一個雷區,誰不粉身碎骨?
Thomas Vinterberg的美學選擇非常精準,他不玩推理破案的遊戲,給觀眾的就是全知觀點,看著他如何與小朋友,如何擦屎把尿,甚至還會告誡小女生不要隨便親男生......因為全盤了解,無有疑惑,所以Lucas的煎熬與悲憤,觀眾不但「全知」,而且「全受」,明白真相,卻也完全使不上力,即使有切身之痛,就是鞭長莫及,只能悲喜共嘗。Lucas的苦,成為觀眾的苦,共鳴迴響就更強更大了。
偏聽與偏信,是《謊言的烙印》鞭笞凡夫的第一個人生盲點。明明知道Klara很有想像力,卻更相信孩子不會無冤無故撒謊,事出必有因(電影中清楚交代了原委,但只有觀眾和Lucas清楚),再加上其他同學的附和起鬨,偏見就此滋長蔓延,再也回不了頭了。
信任值幾兩重?則是《謊言的烙印》鞭笞俗人的第二個人生盲點。出事前,Lucas與Theo是交心摰交,無話不談,無所禁忌,視同兄弟,一旦親人受辱,親疏立別,只會怪自己識人不明,引狼入室,卻沒想到過去何等莫逆,真情厚誼建立的信任,何以如此不堪一擊,就此毀於旦夕?Theo面臨的是親人與摰友間,究竟該相信誰?他的為難,他的憤怒,竟然也讓觀眾難以苛責。
觀賞《謊言的烙印》其實是邀請觀眾去踩一個道德的蹺蹺板,明知Lucas是冤枉的,卻也能夠體會每位關係人的微妙轉變,包括Lucas的女友明知此事荒謬,卻也因為難免會有些問號,竟也會被Lucas趕出家門,Lucas的情緒與潔癖,引人同情,但是其他人的選擇,卻也並非那麼偏激,站在人情之常的倫理論述,就使得全片的道德辯論更難用簡單的是與非、對與錯來做評判了。
《謊言的烙印》固然讓我們看見了謊言的諸多波瀾,但是深陷心靈的「烙印」才是最精彩的一擊,即使警察還了Lucas清白,即使狩獵社團重新接納了他,但是那場因謊言而生的裂痕,真的就此消弭無蹤了嗎?酒酣耳熱,縱情狂歡之後的那聲槍響,是否意謂著還是有人視Lucas為女巫,必欲獵殺而後快呢?
「再生」人,真的能夠順利再生嗎?Lucas可以不計前嫌,再度抱起Klara,年幼無知,從何計較?但是一旦被謊言紋身,那個火燙的烙印,真的能夠清洗乾淨嗎?沒有人知道那一槍是誰開的?是誤射?還是謀殺?冷汗直冒的Lucas,又能如何清洗自己的冤情呢?一旦被流言纏身,誰不是終身被流言所困?誰能還公道?公道又是什麼?
Thomas Vinterberg的人性素描,既悲觀又陰鬱,《謊言的烙印》中所有的角色塑造都極盡人情之常,正因為如此合情入理,才讓人無所閃躲,因此釀生的悲劇震盪,才更巨大。細品《謊言的烙印》,就能體會編劇功力:道德掛帥,是否必定株連無辜?公道的需索發生在平安夜的彌撒上,是不是更悲愴?兒子沿門追問真相,又是多勁力的雪中送炭?獵人擊殺糜鹿,不也是幸福橫遭不測的天意?以此對照Lucas的禍從天降,不也是極其嘲諷的生命輪迴?《謊言的烙印》踩中的人性弱點,都是人生的痛腳,問題只在於世人肯面對多少。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