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出走:恐懼的浮雕
有人選擇腥濃重色,來描繪恐懼的顏色;有人則是選擇清淡側筆,其實美學效應各有擅長,就看觀眾的接收頻率了。《為愛出走》能在歐洲影壇大放光芒,關鍵就在於它的雪色選擇,具現了一個威權時代的色彩。
看得見叫做威脅,看不見的則叫做恐懼;看得見的叫做順從,看不見的叫做憤怒...德國導演Christian Petzold執導的《為愛出走》遊走在看得見與看不見的兩極世界中,具體詮釋出被極權體制踐踏的扭曲人性。
《為愛出走》的開場來自於兩位男性在辦公室的往下偷窺,那是女主角Barbara(由Nina Hoss飾演)到職的第一天,走下公車的Barbara卻不急著報到,她寧願坐在一旁的涼椅上抽菸,熬到上班時間,「連一分鐘都不肯吃虧啊!」在樓上辦公室偷窺的男性脫口而出。是的,有權力,知道秘密的人,都愛揮霍自己掌握的資訊,直接下斷語,Barbara必需承擔的誤會與偏見,究竟有多沈重?光靠這句評語就已呼之欲出了。
《為愛出走》的敘事風格非常緩慢(其實,那是導演Christian Petzold刻意採取的姿態),隨著Barbara冷峻的身影與步伐,觀眾才慢慢知道,她曾經是名醫,只因為斗膽申請了護照,想要出國投奔情郎,被視為不忠份子,所以「流放下鄉」,派到波羅的海偏村的一家小醫院任職,房東用岐視眼光看她,秘密警察更是隨時就來翻箱倒櫃查房,Barbara選擇冷若冰霜,獨來獨往,不但是求自保,亦是怕株連無辜,恐懼的瑟縮與憤怒的無奈,就這樣交錯出現在她的生活四周。
Christian Petzold選用了冷與熱兩種溫度來詮釋Barbara的心境,冷來自她的自我防衛,熱來自她的上司André(由Ronald Zehrfeld飾演)。或許是一見鐘情,或許是有一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心境(André是因為執業上的過失自責,選擇自我放逐),André一直努力搭訕示好,Barbara並非不知好歹,但是她另有愛人,也另有管道,即使被人嚴密控管,還在計畫潛逃出國,陌生環境的陌生人,說什麼她亦不肯推心置腹,所以她寧願頂著呼嘯不止的海風,獨自騎著單車,再把秘密藏在洞穴裡,甚至好不容易見到情郎一面,也只能迫不及待地在林間野合,《為愛出走》了無生趣與人煙的鄉間景觀,幾乎成了Barbara「自閉」的無聲看板了。
《為愛出走》的觸媒轉化劑在於一位想盡辦法要離開管教院,只想留在醫院的少女。為什麼?她的歇斯底裡和慢慢腫大的肚子,其實已經說明了她何以做出如此選擇,Christian Petzold極其細緻地用了「結果」,讓觀眾「想」見「過程」。眼前出現一個受創的青春肉體,曾經千瘡百子的前塵往事,就此逐一浮現,不忍與不捨的天良,就開始逐漸融化冰封的心了。
「想見」比「看見」更有力,一步步發酵腫大的恐懼,絕對比直接上演的恐嚇來得更有殺傷力,《為愛出走》的高明就在於提供線索讓觀眾從想像中完成真相拼圖,而且就在少女案例身上,醫學專業與人性同情開始有了交集, Barbara看在眼裡的一切,André亦感同身受,有了交集,就有了默契;有了共同目標,就少了猜忌,剩下的就看要在關鍵時刻做出什麼選擇了。
秘密警察要執行國家任務,行徑與嘴臉都是可憎的,《為愛出走》的警察頭子Schütz(由Rainer Bock飾演)亦沒有例外,但在家人遭遇病魔摧殘的時候,他也一樣脆弱無助,Barbara可以同情他,André可以協助他,但是那亦並不代表Schütz會就此轉性,《為愛出走》極其緩慢的冷調人生只有置放在極權國家下,才能以寒冰來襯托雪色的蒼白,看得見的冷與看不見的寒如此交響共鳴,反而讓極其稀微的人性之光,格外讓人珍惜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