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術師:亂套的戲法
爾冬陞執導的《大魔術師》像是一顆包了糖衣的洗腦催眠藥,最好看的地方在於魔術,最扯的是歷史,最矛盾的則是愛情。
有些電影會先高舉一些規則與邏輯,後來因難以為繼,都成了幌子,卻又愛稱顛覆,實為不知如何依循;有些電影則是大張旗鼓創造時代氛圍,卻又取用無當,徒然浪費了鋪排心血。
做為賀歲電影,爾冬陞執導的《大魔術師》,網羅香港和中國巨星,劇情也兼具政治、江湖和兒女情長的多元起伏,加上不少華麗繽紛場景,確實娛樂性極高,但是爾冬陞什麼都想沾一點,試圖為當權人物美容的結果,卻讓整部電影的劇情流動有如亂了套的分岔亂流,攪亂了電影主題及訊息。
一如《讓子彈飛》,《大魔術師》的時空背景設定民國初年北洋軍閥當政的北京,讓題材間對當代政治的暗諷或隱喻有了百無禁忌的著力空間,劉青雲飾演的軍閥雷大牛愛上七姨太柳蔭(周迅飾演),一方面軟禁柳父,另一方面則全力討柳蔭歡心,邀她去看當紅魔術師張賢(梁朝偉飾演)表演魔術,偏偏張賢是柳父徒弟,和柳蔭曾有婚約,張賢於是和革命黨合作,想要綁架雷大牛,救出柳父和柳蔭。
若非雷大牛粗暴搶婚,不會有那一段等待愛情發生的空洞婚姻,亦不會有張賢的設局踢館,若非雷大牛為了鞏固權勢,荼毒善人與學生,就不會有綁架行動,爾冬陞給了雷大牛截然不同的兩種性格:政治上,他是靠著新武器猖狂的惡魔;愛情上,他卻是拚盡氣力,只求美人一笑的癡情郎。因此,癡情戲份上,得著了最浪漫的彩繪,想要一親芳澤的雷大牛,不但得比畫功夫,以力制人;還得挖空心思,以愛服人。最後甚至不惜向情敵取經,學得一招半式,只求傾國一笑; 至於政治戲份上,他則是看似糊塗老粗,實則是精明盤算的梟雄,換言之,全片的戲劇動力全在他,喜感亦在他,情聖亦是他,梁朝偉飾演的張賢即使戲法俐落,風度翩翩,癡情不如他,機巧亦不如他,戲中光彩幾乎全都劉青雲都給吃掉了,確實是梁朝偉從影人生中相當罕見的奇景。
問題在於劉青雲的愛情是狡辯的,政治則是狡詐的。
先談愛情,他有妻妾成群,卻聲稱已經被他打入冷宮的舊愛都是心甘情願投懷送抱的,不得已則納之,別無虧欠之情,反而是周迅飾演的柳蔭才是真愛,再怎麼卑躬屈膝,也不以為意,虎豹變綿羊,裝聾又扮丑,也許只是他的追求之道,卻已足夠讓渴望有人追求的柳蔭悄悄動了心?這種一廂情願的邏輯,既不能掩飾他對舊愛不屑一顧的大男人心態(唯一吃醋的場景是小老婆閻妮拍起出浴電影,他會怒目斥罵說:「我的女人你也敢碰!」偏偏,後來閻妮真的與青梅竹馬被他捉姦在床,卻又不了了之),更不能保証他在得逞之後,不會始亂終棄,關鍵在於雷大牛的愛情人生全是他自己說了算。
更可悲的是,做為雷大牛的情敵,張賢既交代不清楚自己音訊全無的心情,亦說不出自己對青梅竹馬愛人的信心與渴望,他的愛情空白,讓他的北京行動,徒然失去了魅。
再談政治。如非雷大牛暴虐,把許多青年學子都下了牢,也就不會有革命黨想要綁他殺他,但是劇情最後卻來個大逆轉,他禁閉學生的目的其實是保護學生,不要讓其他人傷害了清純學生,還贏得了熱血青年的無限愛戴。這款「籠中鳥」般的政治註解,乍看有些道理,能夠唬人,其實是在為暴政開脫,只要乖乖接受「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保護扇下,即使失去了自由,卻可以得著幸福(問題是:這種幸福算什麼幸福?問題是:套進回歸中國後的香港人生,雷大牛的幸福邏輯究竟是歌詠?還是批判?),我很想把爾冬陞歸納成為複雜深沈一點的創作者,只可惜《大魔術師》的文本內涵,並不能提供這些養份,我亦不能強作解人,去替爾冬陞的矛盾思路理出更清楚的頭緒。
至於有一身好本事,可以自由出入軍閥官邸的柳蔭,卻不思此圖,反以父親安危之名,享受著折磨男人(不管是雷大牛或張賢)的樂趣,但是張賢隨便就可以知道柳父下落,卻唯獨只有高宅也困她不住的柳蔭茫然不知,如此一來,反而讓她成了不是無能,就是無心的女兒,愛情固然成為她至高無上的信仰,卻也更加突顯她的自私與自戀了。
不過,《大魔術師》雖然劇情架構破綻連連(邀徐克等眾家導演客串演出一場軍閥鬥嘴戲,更是只求同業嬉戲,全然不顧念觀眾共鳴的同樂會),卻也並非一無是處,電影中的魔術表演煞是好看(特別是在動畫與剪接的加持下,早已超越了一般雜耍格局),一方面適時揭露了機關竅門,滿足了偷窺解密的觀眾心理,另一方面則是透過鏡中人的書畫與淚水傳奇,打造了一則「此景只能銀幕有,人間那得幾回聞」的戲中戲奇觀,從美術到敘事都極迷人;至於銀幕上先有坦克影像,終亦有坦克破幕而出的技法,則是點明了《大魔術師》的賀歲片胡鬧性格,不必虛誇浮捧了。
作者:藍祖蔚
【藍色電影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