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我去遠方》:色盲人生
色彩是台灣電影《帶我去遠方》最有趣亦最有力的論述,美麗與哀愁搭配得是如此的自在,堪稱是2009年台灣電影最有韻味的色彩印記。
台灣是島嶼國家,陽光和海水交互映照下,你要如何形容台灣的顏色呢?答案請參考台灣新導演傅天余的《帶我去遠方》。
顏色是《帶我去遠方》最重要的論述,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真確的,錯亂的,記憶的,遺忘的色彩,全都交錯一起,一種緊黏在我們生活四週的色彩印象,全都在女主角阿桂的生活環境中自然湧現。
前提是因為阿桂是色盲,她分辨不出紅色或綠色。
劇本透過梅芳飾演的阿嬤之嘴,剛開場就碎碎唸地嫌小阿桂怎麼穿得像「郵差」一樣,然後你才會看見李芸妘飾演的小阿桂真的就穿著深綠上衣和短褲陪著阿嬤上街買菜去了。此時,你的唇角會輕輕上揚,台灣的國小孩童似乎就經常穿著這麼鮮豔的校服上學的,有人大紅,有人天藍,更有人全綠,大剌剌地用色,幾乎就成了台灣孩子最基礎的美學啟蒙了。
接下來,導演傅天余和攝影周以文把鏡頭轉向了菜市場的攤位上,從青菜到水果,從魚丸到魚鱗,繽紛的菜樣,正是台灣人最幸福的口腹滋味啊!小阿桂好奇地穿梭進菜市場的各家攤位,迎面而來的不只是菜市場的熱鬧繁華,更連菜市場特有的氣息都已撲鼻而來,然後,阿桂終於停下腳步撿拾起番茄,阿嬤交代她要挑紅番茄,而且是越紅越好,但是阿桂挑中的卻是極青極綠的番茄。
這兩場色彩戲,傅天余都沒有停留太久,她無意正經八百,很嚴肅地告訴你說:「阿桂是色盲。」讓觀眾看見,有了疑問,有了發現,一切就明白了,正是一位成熟導演展現自信的最佳試驗場,所以接下來小阿桂分心辨不出紅綠燈,險些被小貨卡撞上;在美術課上又畫出與眾不同的運動場花圃色彩,連太陽都成了黑色的了;再到健康檢查的色盲檢測,總是唸錯數字時…「色盲」的結論已經呼之欲出了。
但是沒有,傅天余悄悄轉了彎,她不想直接書寫白話文的色盲病歷,老師要小阿桂去看心理醫師(暗示著母親的離家出走,可能傷害了幼小心靈),但她交給阿嬤帶小阿桂去收驚,民俗療法,自成體系的法師言之鑿鑿地說小阿桂魂魄出竅了,長大之後就會回來的,科學與民俗的拔河,法師與心理醫生間的不成文等號,卻讓橫亙在科學與信仰之間的錯亂趣味,生猛有趣地跳閃了出來那其實也是台灣色彩鮮明的文化現象啊!傅天余就在這種「色盲」的主軸論述上,悄悄滲透進特有的台灣風味,這般渾若天成的雜揉本事,其實已可預見一位優秀導演的破繭而出。
存在,卻不刻意點破,也是傅天余創作人生中很精彩的藝術選擇。
小阿桂是色盲,卻選擇就讀美髮彩妝的技藝學校,那是要讓天資不夠聰穎的她日後能有餬口維生的技藝,別人選擇了紅色眼影,到了她手上卻成了綠色眼影,不懂原因的老師會嫌她搞怪,特立獨行,但是所有的做怪背後,卻有著連她自己都無法解說的難言之隱,真相與誤會之間的鴻溝,不但是《帶我去遠方》的主題,更是隨著色盲主題所帶出的人生偏見的論述。
色盲,也許是生命難以迴避的殘缺,但是阿桂沒有挫敗,亦沒有喪氣,她可以戴著墨鏡在白天行走,希望在黑幕遮蔽的隔色世界中找回真實色彩的感覺(世人的流行美白需求,卻與她的求真人生,有了不諧調的共振效果);她亦可以在表哥昏迷的病榻旁,訴說著她替姐姐:「畫了一個超棒的煙燻妝…」在她充滿自信的訴說裡,紅綠錯亂的喜感卻已經在觀眾心中自然發酵了,就像她總愛裙褲混搭地穿衣服,總是搭配出各種難以想像的色彩效果生命的不協調奏鳴曲到了她的嘴上,竟然不再混亂,而是別具風流喜趣了!
更重要的是,她的另類色感,並沒有影響她對生命真相的敏感認知,表哥的愛情世界,她是第一個目擊者;姐姐的單相思,她亦是毫不客氣地率先揭發出來;老爸所受的冤屈,她知道實情……在生命旅程中,她記住每一刻動人精華,所以有了色盲島之旅的夢想,亦能在雨後看見了彩虹,色盲的世界中,她活得比誰都自 在,那份閒情逸趣,正是《帶我去遠方》最迷人的台灣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