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誠勿擾》:舒淇的波動
只演得出一種情緒,不能算是好演員員,動靜之間,有無盡波瀾翻滾,才見功力。
戲能磨人,人亦能磨戲,舒淇像是一朵遲開的夏蓮,熟得晚,卻趕上了節氣,依舊紅豔,別有韻香。
馮小剛執導的《非誠勿擾》中,我看到了兩款舒淇,一款是言笑宴宴的亮麗女郎,一款是幽怨暗生無人解的牆角花,雜揉在一起,可以是口是心非的謎樣女郎,亦可以是顧影自憐的獨居泣婦。
馮小剛設定的角色方程式中,有兩大參數,首先是她愛上了一位不該愛的男人,勾了她的魂,卻傷了她的心,只因為他已婚,卻又黏著不放,而她也同樣剪不斷,簡單來說,就是蝕骨椎心;其次是她遇上了一位深愛著她的男人,知道她的心不在,卻癡等著她的魂歸來,只因為她情有獨鐘,所又遇求不遂,而他卻能終宵守候,填補一個個的窟窿,簡單來說,就是一往情深。
因為走不出愛情的迷宮,所以她越陷越深,身心俱寒;因為在冬陽的照拂下,暖了身子的她,卻益發感到心的枯冷。沒有解藥,也沒有解藥的愛情,確實是真情;不在乎迷航,不在乎心亂,永遠在風中守候的愛情,也確實是真愛。人生如果只有一個選擇,她只能任憑痛苦吞噬,偏偏,她多了一個選項,偏偏,愛情是不能比較的,一比,就有輕重,一比,就落了高下,一比,愛情的死結就打得更死了。
舒淇的第一個男人叫做方中信,第二個男人叫做葛優,故事從她參加了葛優的徵婚之約開始的,葛優坦承喜歡她,卻拒絕了她,只因為她不「誠」,他要的是「非誠勿擾」的徵婚,條件這麼好的人,來徵什麼婚?他不想玩這種打發時間的無聊遊戲。
拒絕,或許也是一計愛情靈藥,當不成情人,先當朋友吧,就在酒酣耳熱之際,舒淇第一次輕解面紗,讓葛優和觀眾同時看見了她心頭的魅影,她其實世故,其實慧黠,只因為被情所困,一切都失靈了,但是驚鴻一瞥的交心言談,即使只是短暫的擦肩而過,卻也開啟了好奇心,等待著下一回的生命機緣。
這場初逢乍識的相遇戲,不但是要剖挖舒淇的心謎,同時也要鋪陳葛優「與人為善,足以信靠」的人格特質,所以才有舒淇當參謀,陪葛優相親的情誼,也才有冒充情郎,參與三方談判的情義。情誼與情義的雜拌夾纏,固然提供了她們勉強亦能充數的生命選項,卻是彼此更能體會對方情癡的觀察點,兩位陌生的傷心人,要走出自己的路,迂迴與試探都是必要的,只是他們的迴旋漣漪比一般人多了幾層窩轉。
馮小剛設定的高潮方程式中,都是要考驗著舒淇的靜與動。酒館談心,她有著可以主動拿言語逼男人的老練;機艙相逢,她則是既要同時面對情郎與情郎妻子的狹路尷尬,還得處理知情第四者葛優的攪局,馮小剛透過葛優的提醒讓舒淇發現自己在飛機起飛前竟然忘了繫上安全帶的動作,說明了恍神下的她,安全無所依的身心失靠情境,外表的冷與內心的燥,有了精準的對比點題。
正因為她在葛優眼前,透明到無所遁形,所以才有了邀他義助參與談判的發想,所有的蜜甜都是戲,都在期待與刺激情郎的反撲,演不下去的葛優幫她點明真相,不也正是她所期待的無言心聲嗎?外顯的,內藏的所有矛盾,就在高明的劇本以及到位的肢體與眼神詮釋下,跳閃而出。馮小剛的戲在磨舒淇,但是她也恰如其份讓酸苦與堅強添實了戲劇顏色。
至於北海道之旅,表面上是在那裡跌倒就要從那裡站起來的療傷之旅,可是真正的心情卻像席慕蓉在「結局」這首詩裡所寫的
當春天再來的時候
遺忘了的野百合花
仍然會在同一個山谷裏生長
在羊齒的濃蔭處
仍然會有昔日的馨香
可是 沒有人
沒有人會記得我們
和我們曾有過的歡樂與悲傷
而時光越去越遠 終於
只剩下幾首佚名的詩 和
一抹 淡淡的 斜陽
愛情得與失,只有寸心知,她願意以最低沈的嗓音交付自己的身體洗滌一身的疲累與抱歉時,卻也成了最真誠也最可怕的最後告白,明明就是不疾不徐,卻已是風裡雨裡走過,再也不想回頭的毅然與堅絕了。
《非誠勿擾》中的舒淇,臉上總是帶著清淡的笑容,你似呼嗅及了憂傷,也聞到了生命之樹正在舒展枝椏,舒淇的表演不但有了人味,更有了韻味,我們必需恭喜舒淇終於擺脫了《傷城》的強說愁及《天堂口》的刻板,演員等待好戲琢磨,好演員也不會辜負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