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誤解的40男子群像──專訪導演黃信堯《同學麥娜絲》
分享到facebook《同學麥娜絲》取材導演黃信堯聽聞過的中年男子的新聞報導與故事、身邊友人的原型樣貌和特色打碎重組，塑造出片中「4人幫」同學角色，建構出台灣在地40歲中年男性的故事。
繼《大佛普拉斯》聚焦社會底層邊緣的中年男子，以行車紀錄器連結小人物的黑白世界與大人物的彩色世界，成為劇中的重要關鍵；導演黃信堯第二部長片《同學麥娜絲》則將鏡頭聚焦身旁多數同學的群像，導演的鏡頭這次化為行車紀錄器，連結銀慕之外的觀眾世界與戲中4位同學的唬爛人生。
《同學麥娜絲》主要刻劃六年級生男性，電影劇照
新片《同學麥娜絲》是導演黃信堯2005年紀錄片《唬爛三小》的創意延續；《唬爛三小》以大幅橫跨十年的時間，紀錄導演身邊老友們告別輕狂歲月後投入社會職場的人生變化。而人生海海，時間洪流中有著變與不變，好友死黨三不五時去「自在軒」泡沫紅茶店打屁唬爛，靠著友誼與出幾張嘴，消化著中年人生的苦悶與無常。
「4人幫」是40中年男子們的浮世繪
「這次的故事人物就像是你騎機車等紅綠燈時，和你一樣停在隔壁等紅燈的人。」相對紀錄片《唬爛三小》紀錄了5位老友的私生活，《同學麥娜絲》則是取材黃信堯聽聞過的中年男子新聞與故事、身邊友人的原型樣貌和特色打碎重組，塑造出「4人幫」的同學角色──代表理想的「電風」(鄭人碩飾)、為別人著想的「閉結」(劉冠廷飾)、黑白亂想的「罐頭」(納豆飾)與代表夢想的「添仔」(施名帥飾)，4種現代人縮影。
例如，電影納豆飾演的罐頭對施名帥暢談「日光夜景」電影魂上身、細述該怎麼在白天拍出夜景的靈感，取自台灣電視頻道某段時期的電影小知識介紹，而罐頭愛好電影的設定正來自導演身邊同學，恰好是電影愛好者，一般俗稱的影癡。黃信堯：「他收集一整套的《星際大戰》，有豐富電影知識，很愛問我電影的問題，出沒在電影討論區，也是那種電影上映第一天一定要去看的。」
另外以糊紙紮屋為業的閉結，也是黃信堯參考朋友的朋友那邊聽來的故事。「我朋友的學弟做紙紮屋，因為做的很精美都會受人所託。有幾晚太累睡著，因為明天東西得做出來燒，就有人來叫他『不要再睡了，明天會做不完』。」
4人幫相約的泡沫紅茶店，電影劇照 中年男子的取暖地
從泡沫紅茶店進化到LINE
《同學麥娜絲》也放入黃信堯對六年級生男性絲絲入扣的觀察，中年男子們過去在泡沫紅茶店相聚取暖，熬過無奈，如今時代改變，男人的取暖地變形到手機網路上持續抒發心情，「我的高中LINE群組通常有抱怨小孩、抱怨老婆、抱怨公司的，其實都是一個討拍，LINE就是數位化的老瓊泡沫紅茶店」，看盡同學間相互抱怨的內容，黃信堯懂得男性不被理解與甚少被看見的部分，從中累積逐漸成為他改編《唬爛三小》的一個契機，成為他新片《同學麥娜絲》試圖講述並讓人看見的故事核心，「中年男子是被社會誤解的，很多人會說男性威權、沙文，但另一方面來看，他們其實也是被壓迫的」黃信堯說。
社會上，男性的成長環境與過程有時是處在被否定的，以閉結的角色為例，閉結從事紙紮工作是夕陽產業、容易被社會忽略，彷彿象徵了閉結這個人與社會的狀態，黃信堯：「《同學麥娜絲》剪掉了角色們高中校園的故事，觀眾其實沒有看見閉結學生時期擁有的美術天分，被升學主義擠壓並被否定的一面。」黃信堯解釋，他想在閉結角色身上講述一個有天分卻不被社會重視、感受到被否定的歷程。黃信堯透露了閉結被剪掉的故事。高中時，閉結在美術課做一個題目「我的家」，他做了一個紙紮屋給老師，結果老師卻覺得閉結是故意觸他霉頭，懲罰閉結端著紙紮屋到校園走廊罰站。
電影中，閉結在一間矮房中還原了他高中時辛苦製作的紙紮屋。黃信堯說，閉結是「4人幫」裡長大後唯一堅持實現自己理想以及對家想像的人。
對照起來，鄭人碩飾演的電風相對於閉結，則不斷放棄自己的自由與理想，折衷向社會換取自己想要的房子、車子及妻子，只是難免在放棄自由和理想的苦悶過程中，心中充滿各種無奈滋味，甚至萌生乾脆放棄努力的念頭。
電影有一幕，電風因著不滿保險客戶的「流氓行徑」，在堅持理想原則與放棄原則之間，與公司主管爭執不下，他一時氣不過，跳入公園池塘泅水。
納豆飾演的罐頭，在許多事上被否定，包含性，電影劇照 除了閉結與電風，《同學麥娜絲》在納豆的角色罐頭上體現了中年男子在性方面可能被否定的一面。電影在罐頭的春夢裡，出現六年級男性人人熟悉的「AV男優」。為什麼有這個角色，黃信堯直言「他」對六年級的男性來說，就像是神一樣的存在：「罐頭對性有很多他自己的想像，因為罐頭是在性方面被否定的。當然不是所有男性都如此，但是男性很多事情被否定，包含性也是會被否定的。」罐頭在40歲時體力變差，加上沒有自信，性被否定，因此唯有透過對性一絲絲的想像，在春夢裡他才獲得發揮男性的魅力與一展雄風的機會。
納豆這次憑著《同學麥娜絲》的罐頭，入圍了57屆金馬獎最佳男配角。黃信堯十分肯定納豆在《同學麥娜絲》中演技的大爆發，他表示在寫劇本時就認定罐頭此角非納豆莫屬。
而納豆不僅演出導演期待的樣子，更超越他與鍾孟宏導演(本片監製與攝影)的期待。黃信堯讚譽納豆逼出自己的極限，一場在泡沫紅茶店坦誠遇到同學的表演，以及電影最後他孤身一人落淚走在街頭的一幕，他肯定「這些很內心的東西，納豆都演的非常好」。
人生有加有減
有想像也有與現實的落差
片名《同學麥娜絲》與前部《大佛普拉斯》對比，一個減(minus)一個加(plus)，就像人生有減也有加。片名除了「人生有減有加」這層含意，透過電影的人物劇情，更延伸了「麥娜絲」的喻意。電影中，麥娜絲也是「4人幫」高中的校花女神，黃信堯分享：「大多數男生青春期心目中一定都有個女神，女神有可能是電視螢幕上的，也有可能是現實校園的。」
就如同電影中罐頭不敢真正靠近的校花麥娜絲，和尾聲恍如建案廣告的勝利人生幻影，以及片中出現的AV男優指導。曾經，變成中年男子前的他們，都曾幻想過與女神交往的未來、想像畢業出了社會後住進豪宅、戴名錶，可以享受到快樂與成功的人生，但想像與現實往往存在不小的差距，人生假如抽掉了一切想像，就像電影海報一樣，現實中的人物背景往往只剩下一塊尷尬的塑膠綠幕。
《同學麥娜絲》電影海報的綠幕 有趣的是，導演黃信堯坦承《同學麥娜絲》原本藏有不少連結《大佛普拉斯》與鍾孟宏執導的電影《陽光普照》的彩蛋。他透露，原本納豆拍攝「大仙虎龍丸」的廣告，有這麼一句納豆問莊益增客串的角色「你不是菜脯嗎？」，後來考量到觀眾得看過《大佛普拉斯》才會接收到笑點；另外，陳以文飾演的委員服務處，也正是《陽光普照》中，阿和被交託任務開槍的地點。原本《同學麥娜絲》有設計延用服務處被開槍、玻璃破掉的畫面，黃信堯笑著說：「我跟鍾導說，不然《陽光普照》剪掉的阿和開槍畫面給《同學麥娜絲》用好了，但被製片打槍，所以作罷。」
不過《同學麥娜絲》還是留有幾個驚喜彩蛋待觀眾一一挖掘，其中之一是罐頭工作的戶政事務所的專員，外型打扮其實與黃信堯導演客串《陽光普照》時的戶政專員扮相是一模一樣。
或許因為拍攝《同學麥娜絲》有著泡沫紅茶店的場景，導演最後閒聊起去過的幾家泡沫紅茶店，提起有些店依然保存著20多年前流行的裝潢，像是興安街的「天使有約」，從拍《大佛普拉斯》討論到寫《同學麥娜絲》劇本，黃信堯都會到店內坐一會兒，感受店內時光停滯的氛圍，他說：「店裡的客人彷彿從未離開過，只是年紀變大了，重點是老闆也沒換人。老闆一直維持著20年前的習慣，收集A4的紙，切對半，放在櫃台旁邊，給打牌的記帳。」
黃信堯笑一下補充：「店裡完全一模一樣，唯一增加的設備是一條延長線，因為要拉出來給大家手機充電。」
作者：Ange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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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焦點－【v.783】 2020/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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