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段羅曼,相互消亡──羅曼蒂克消亡史
程耳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是中國商業大作中少見的銳利作品。它有商業作品的格局,也有作者電影的視野。他們的羅曼蒂克是高樓、是秩序,是他們撐起的一片繁榮與風華,而如同經典的幫派電影,在其後搖搖欲墜的價值覆滅,是背叛與利誘,還有時代的終結。
本文中的劇情介紹與情節描繪,可能會影響觀影樂趣
崇拜黑幫首領,似乎是電影流露出的一種奇妙魔力。1987 年,《鐵面無私》(Untouchable),查緝私酒的警匪故事,留下經典印記的是勞勃狄尼洛飾演的艾爾卡彭,他手持球棒、身穿絲質內衣。黑幫首領有原則、有血性,是狼群的首領,也是意外穿越到真實世界的童話魔王,他們在菸、酒、毒品、鎗火中縱情聲色,凌遲勇者、姦淫公主,從義大利的柯里昂,到上海的杜月笙。而諷刺如此,無惡不作的梟雄,最後還意外能在銀幕上接受觀眾的掌聲。或許我們都愛聽傳奇故事,愛他們的羅曼蒂克。
2016 年,程耳的《羅曼蒂克消亡史》,是中國商業大作中少見的銳利作品。它有商業作品的格局,也有作者電影的視野,命題是「消亡的羅曼蒂克」,談價值的大起大滅,很別緻。然而,如果單純地把「羅曼蒂克」借代成老上海,把「消亡」借代成戰爭的破壞,或許還是看窄了這個命題。
黑幫帝王走上十字架、軍國間諜的理想瓦解,程耳在《羅曼蒂克消亡史》裡頭談的消亡,隱含一種更宿命感的覆滅,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羅曼蒂克,也都必將在道路的尾段傷逝,羅曼蒂克的念想在許多形式中留下了,卻也沒能長存。也正因如此,電影中的陸先生與他的日本妹夫渡邊互相對應,價值大起大滅,相生相殘,是兩段互相消亡的羅曼蒂克。
電影開場,陸先生談工資爭議,借用杜月笙介入工運的典故,簡單一段戲,看的是陸先生的做事手段,能送你手環,也就能摘下你戴著手環的胳膊。
陸先生與他的「老闆」,還有老二、老五、王媽……是上海灘的輝煌年華,從角色形象與典故,我們看得到杜月笙,也看得到黃金榮與張嘯林,還有隱身局勢之後的戴笠。他們的羅曼蒂克是高樓、是秩序,是他們撐起的一片繁榮與風華,而如同經典的幫派電影,在其後搖搖欲墜的價值覆滅,是背叛與利誘,還有時代的終結。
陸先生的「舊時代」並不純然美好,他一聲令下,無辜小民要首尾分家,而一個無才的俗人,就也能靠美色與寵愛擠下另個藝術家的席次,這樣的「惡」,在陸先生眼中仍是規矩,是工整璀璨的羅曼蒂克。
到頭來,軍國的侵略沒能毀掉陸先生的浪漫,摧毀他的是兄弟各自鬩牆,曾經輝煌的上海灘皇帝也要在海關面前舉起雙手,如同《囍宴》的父親在時代的尾段,向另一種價值觀妥協。留意開頭結尾,陸先生用同樣的方式解決問題,手鐲與斷手變成了他的兩個姪子,而他要利用這兩個血肉之軀,看心愛的大嫂槍殺曾經忠誠的妹婿。
這是他的價值消亡。秩序不再。
渡邊與小六的故事,是另外一段羅曼蒂克的消亡。用「羅曼蒂克」去形容這樣的侵略,或許太過怪異,但浪漫本應該是一個中性的詞,就連惡人也會有自己的浪漫。電影中雖然強調渡邊將小六擄為性奴的官能刺激,但也沒忘了提及陸先生與戴先生相互勾結,讓戴先生擄走電影皇后的秘史,關起門來,戴公館裡頭有甚麼故事,恐怕又是一筆難算的帳。
渡邊是日本帝國的間諜,是結合性與殺戮的野獸。他有他心中的浪漫,征服,男人的信仰,姦殺擄掠,打造帝國偉業。而渡邊的信仰消亡,體現在兇惡殘暴征服慾底下的一絲柔情,是些微的依戀讓他為了自己的兒子放過陸先生、也是一點情感讓他沒有在宅第中掐死掙扎的玩物。這些感性判斷,最後都回過頭來毀滅他的雄性野心,他能犧牲自己的妻子,卻沒辦法犧牲自己的孩子。如果渡邊的羅曼蒂克是征服、是破壞,那他的一絲人性就阻礙了他的浪漫。
在荒蕪的戰場,渡邊已然捨棄捨身取義的感性理想,轉向苟且尋生。比起結尾的槍響,這才是更為根本摧毀這個角色特質的舉動。他並沒有要他的小兒子從容就義,而是命令他向敵人搖尾。
這是他的價值消亡。激情不再。
生與死,像一座橋的兩端,每段羅曼都有各自的進程,就像是千百年過去,從沒有一個價值觀在時代的變遷中保持安定。所幸,不是每段消亡的羅曼蒂克都值得追憶,它們各有各的燦爛,也各有各互相傷害的殘忍。
而我們,看著上個世代沒看懂的電影,假裝得了一知半解,繼續說說笑笑,或緬懷、或揣摩著自己或生或死、或萌芽或覆滅的羅曼蒂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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