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眼電影網

解讀《艋舺》的關鍵密碼 《艋舺》當初開拍前夕，周杰倫臨時抽腿亂了大計，讓豆導沉潛了一陣子先以小成本《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試探水溫，由於該片票房評論反應良好，才有機會拿到籌碼進而與《囧男孩》監製李烈合作《艋舺》。

縱然《艋舺》的熱賣與上映檔期相隔將近一年半的《海角七號》是截然不同的案例，但是對於大力協拍的台北市電影委員會及豆導來說，《艋舺》絕對是一個重新自我定義的轉捩點。《艋舺》對於雙方來說，因而不再只是單純《艋舺》，台北市電影委員欲藉此扳回這兩年來連續被《海角七號》、《不能沒有你》兩部「南部觀點」電影壓得鬱悶不樂的面子；至於豆導則是「有意或無意」藉著影片隱隱暗示《艋舺》之於台灣新電影的嫡系正宗位置（也因此侯孝賢成為他公開喊話獲取認同的對象），而關鍵就在於林秀玲飾演的周玲婉一角。

年輕的觀眾對於林秀玲的記憶，應該是她在《台灣阿誠》、《台灣霹靂火》、《台灣龍捲風》等一系列三立八點檔中既可陰狠潑辣也可溫婉端莊的演出，近年她由於定居北京已鮮少參與本土劇演出，直到這回為《艋舺》返台演出，才又順勢加盟《天下父母心》劇組。事實上林秀玲因拍攝大陸劇《雪中紅》而與演對手戲的中國演員姚卓君閃電完婚，在2008年以44歲高齡剖腹產子，當年新聞披露時，盡責的媒體記者自然不忘幫讀者複習一下她17歲以《風櫃來的人》正式出道後與庹宗華、鈕承澤、「小孩」羅紘武的幾段情史。

林秀玲在1980年代接連參與《風櫃來的人》、《冬冬的假期》、《桂花巷》、《超級市民》等具指標性質的重要影片演出，其中又以《風》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片中她飾演黃錦和（庹宗華飾）的女友小杏，錦和因為工廠私賣貨物事件遭開除而輟學出海，住對屋的同鄉阿清（鈕承澤飾）對她有點意思，她陪著阿清返鄉奔父喪，原來卻只是為了看一眼錦和的老家，後來知道錦和即將從日本返台，她卻決定遠走台北。這樣一個帶著些許複雜度的現實女性，似乎與《艋舺》裡的周玲婉再怎樣也要瞞著逃往日本的前男友灰狼默默將蚊子撫養長大的微妙心態遙相呼應。

說我是過度聯想也好，我總覺得灰狼與周玲婉的關係，猶如《風櫃來的人》裡的黃錦和與小杏，猶如《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的Honey與小明，逞兇鬪勇的男人因時勢所迫只能離鄉背井沉浸於自己的浪漫主義，背後的女人則是實際地冷眼看清這個世界，逼使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

據聞《艋舺》的外省掛少壯派大哥灰狼一角，原擬找近年在中國電視劇中表現出色、且曾在《風櫃來的人》中演出的張世來客串，可惜由於張世身體狀況無法配合，最後無奈改由豆導親自代打。我總不免暗自想像，倘若灰狼由庹宗華飾演（蚊子仍設定為灰狼的親生骨肉），而豆導負責貢獻一張遺照「飾演」周玲婉曾經嫁過但已死去的丈夫（在家裡供奉牌位），那可就真是更耐人尋味了。

對於絕大部分的《艋舺》觀眾來說，周玲婉與灰狼在片中篇幅有限的對手戲僅是為了帶出故事尾聲那宛若希臘悲劇般的事實真相，或許觀眾們更在意的是蚊子衣櫃裡那張來自日本的漫天櫻花明信片與《斷背山》（Brokeback Mountain）尾聲那撼動人心的時刻是否過度雷同。不過我以為這一刻的戲劇性逆轉，除了強化觀眾的情緒衝擊並帶出林秀玲、鈕承澤兩人戲裡戲外的化學作用之外，更重要的功能其實是為了呼應《風櫃來的人》非常重要的「向過去道別」母題。

豆導的首部劇情長片《情非得已之生存之道》是帶著自傳性質的當下自省，而《艋舺》則是帶著第一人稱自傳色彩的過去回顧，猶如豆導個人創作歷程中最「集其大成」的那塊五色石，透過父親角色「象徵性的消失」將《艋舺》與《風櫃來的人》連繫了起來。豆導曾在接受《放映週報》專訪（註）時說過，他一定要拍的就是成長電影與黑幫片，所以他執導的《吐司男之吻》、《求婚事務所》、《我在墾丁．天氣晴》等偶像劇皆摻雜了程度不等的黑幫情節，並賦予其殊途同歸的成長電影核心（同樣都置入父親形象的消失或死亡）。如果說《艋舺》真是豆導心中的「賽德克巴萊」，那麼《風櫃來的人》或可視為他個人的創作原點，而這也成為周玲婉一角非林秀玲不可的充分理由。

有趣的是，不僅僅林秀玲自己在台灣新電影中佔有一席之地，她的姊姊與弟弟也意外與這二十年來另兩部具有國族電影格局的台灣電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首先是她的姊姊沛小嵐（本名林淑霞），林秀玲在其姊與姊夫馬如龍那段比言情小說還要驚天動地曲折婉轉的愛情歷史中佔有臨門一腳的關鍵地位，同時她還是近年呈半退休狀態的馬如龍願意復出客串《雙瞳》中警局局長的幕後推手。正因為這一推，當時在《雙》片擔任策劃的魏德聖往後才有機會為馬如龍量身打造《海角七號》的阿嘉繼父「代表會主席」一角，並由沛小嵐理所當然地出飾片中的阿嘉親娘，頗有與這對夫妻現實家庭情況「對調」的互文性趣味（他們家庭育有九名子女，除了沛小嵐所生兩個，還包括馬如龍兩個前妻所生的五個及其弟託孤的兩個）。而林秀玲的弟弟林鴻銘，演出作品雖然不多，但他在《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飾演身著水手服的「小公園太保幫」老大Honey，始終念念不忘小說〈戰爭與和平〉，在演唱會之夜懷著一股浪漫悲壯的信仰而死，永遠是台灣影史中最難以磨滅的青春象徵。

從《風櫃來的人》的林秀玲到《艋舺》的林秀玲，縱然相隔四分之一世紀的時光，她臉上卻未留下太多歲月的痕跡，那濃眉大眼的堅毅模樣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出場時間不多但總是一派平靜的Honey極其相似，儼然早已成為特定世代的集體記憶。林秀玲在台灣電影史中或許還稱不上是最具代表性的女演員，然而她的面貌與神情、她所演出的角色、她與庹宗華及鈕承澤台前幕後的情感關係、甚至以她為中心擴及其姊、姊夫及其弟在上述幾部具份量的台灣電影中的演出，卻成為解讀這二十多年來台灣電影最獨一無二的關鍵密碼，帶領著我們重新回味那段被塵封許久的美妙時光。

註釋：義氣至上的生猛青春《艋舺》導演鈕承澤專訪（放映週報No. 244）

分享到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