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書摘-杜篤之的《聲色盒子》(下)
杜篤之說:「楊德昌是影響我最深的兩個人之一,另一位是侯孝賢導演。」
第三章 楊德昌與杜篤之
「楊德昌的電影是每個地方都精準的控制住(under control),然後再來演,看似真的,其實都是控制住的。」認識楊德昌二十七年的杜篤之,對楊導知之甚深,從《光陰的故事》、《海灘的一天》、《青梅 竹馬》、《恐怖份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麻將》到《獨立時代》、《一一》一路走來,舉凡楊德昌的電影,錄音一定由杜篤之擔綱,就在為臺灣電影的 聲音創作屢建新里程碑,就在為電影聲效水準拚出一片天、拚上國際影壇的同時,兩人也結下一輩子的交情。
杜篤之說:「楊德昌是影響我最深的兩個人之一,另一位是侯孝賢導演。」
新舊夾縫中茁壯的幼苗
楊德昌與杜篤之是拍《一九○五年的冬天》時認識的,該片由余為政執導,楊德昌編劇。之前小杜早就聽余為政及余為彥說起過楊德昌,一見面,才發現,「哇,這小子原來這麼高大!」
《一九○五年的冬天》杜篤之首次正式擔任音效師,可以自己作主設計音效,這一趟他是做出來了。小杜對聲音的觀點,新導演亦有同感,新導演知道他喜歡弄些不 同的東西,不喜歡用老方法,新導演也想創新,經常私下找他幫忙,小杜很受鼓舞,每天生活都很豐富,做什麼事都很滿足,兩人從《光陰的故事》起開始合作。 「我們做了不少新嘗試,那個年代電影都是事後配音,拍《光陰》時,我們捨配音員,啟用非配音員,結果被批評得一無是處,配音員們說︰『你怎麼錄成這副德 性?講話咬字不清、國語發音不準……』」全都衝著杜篤之而來。
在錄音的專業領域裡,杜篤之顛覆以往配音觀念之舉,導致他開始頻遭抵制,也開始面對一個新舊交替的陣痛階段;而外在的大環境裡,一番驚天動地的變革也正蓄勢待發。不只電影,還有臺灣。
當時小杜正在中影上班,因此啥事也得做。就在忙新電影、實驗音效新做法的同時,他還為「國民大會」、「世界反共聯盟」等會議錄音。「有次反共聯盟主席谷正 綱在台上宣讀大會宣言,當時文稿都是擁護三民主義、推翻共產主義之類的話。老先生眼睛一花,跳行了,脫口而出,我們擁護共產主義!好在台下沒人聽,大家都 在夢周公;老外反正也聽不懂;翻譯也沒亦步亦趨的口譯,因為都有稿子,全是照稿翻。我當時就坐在主席台旁邊錄谷正綱的講演,貴賓席上都是來自各國的國會議 員,裡面有個法國議員猛盯著我瞧,我發現後也瞪了回去。」
一如他回瞪眼神裡的無畏、好奇,在那個荒謬的年代裡,新機已然萌芽。
《海灘的一天》起追求「聲音擬真」
入行以來,杜篤之不斷學習、鑽研,多年累積,對於音效已有些自己的想法與做法,卻苦無機會實現。此時經由楊德昌一帶,就在「腦力激蕩、多方討論、動手實 踐、檢驗成果」四階段的持續磨練下,思緒頓開,新意泉湧而出。在「聲音擬真」的領域裡,他終於可以知行合一,探索「意念」與「執行」的零距離。
杜篤之說:「楊德昌曾經拿塔可夫斯基的(Andrei Tarkovsky)的電影給我看,他的片子都是事後配音,配得真好,當時心裡就以此為追求對象。」
「他點頭,我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
那時候每實驗出一個新東西,杜篤之一定請兩位導演過目,一是楊德昌、一是張毅,尤其是楊德昌,「這方面楊德昌帶得滿不錯的,在技術新知上,他影響我很大。 我剛開始嘗試新東西時,他就告訴我,這個對,這個很猛、很棒。他那麼嚴格,知道的又多,我又在乎他,他說好,我就很放心;他點頭,我就像打了一劑強心針, 繼續努力,再做更多的東西(語氣十分興奮)。有時他會告訴我,這個細節不夠或空間感不像。我便去想,要怎麼做才像?真是攪盡腦汁。」
《海灘的一天》之前,兩人只合作過《光陰的故事》,對於音效的變革,想法還很初步,許多東西尚未成熟。拍攝《海灘》時,楊德昌帶著小杜開始實驗各種新做 法,「當時改革的動力十分強勁,每一部的差異都很明顯。譬如《海灘》張艾嘉配音時,我們要求連『吞口水、張嘴、呼吸聲……』等一些細微的動作都要配出聲音 來。是從《海灘》開始,我才懂得這麼要求,也因為大家都願意配合;其實這個對演員來說是很困難的,以前配音,演員只要講對白即可,現在她還要多做一些嘴巴 的動作,譬如真正去吞咽口水……那時候只要效果可以更好、聽起來更真實,大家都樂於嘗試,包括張艾嘉也願意做。而且我們一看,這個效果還真是好。」
片中張艾嘉的家是棟日式房屋,許多室內戲都是踩在地板上演出。以前要做日式地板的音效,都是弄塊桌板放在地上,人走在上面做效果。「《海灘》進行後置錄音 時,我們找來中影搭景的木工師傅,完全按照日式地板材質,做了一方約五、六坪大小的地板,我們就在上面錄走路、跑步的聲音,連踩在舊地板上咿咿壓壓的聲音都有。這塊地板後來沿用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