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亞方舟》選擇活下去的是自己
挪亞的傳說就像《魔戒》或《超世紀封神榜》,有著過於簡單的善惡二分,然而在各式特效不顯浮誇,反而帶著情感的運用之下(我真喜歡那一道道天使的「光」),最終的寫實力道和人性厚度遠遠超過《超世紀封神榜》,直逼彼得傑克森。
在聖經【創世紀】中描寫道,人類的始祖亞當和夏娃在偷嚐禁果之後,被逐出伊甸園,他們繁衍的子孫一度佈滿全世界,然而其中多數是自私自利、為了生活享慾不懂得敬畏大地,也欠缺憐憫心的罪人。於是為了懲罰人類,也為了淨化這一切,上帝降下四十晝夜的大雨淹沒這顆星球,但祂同時選擇一位來自純潔血脈的正義之人挪亞(Noah),命他造方舟,收容所有現存的飛禽走獸,以保住物種多元,以待在洪水褪去之後讓一切生命在「新世界」裡重新來過。
這是電影《挪亞方舟》背後的神話故事,這也是將近一甲子以來,好萊塢在《十誡》、《賓漢》、《埃及王子》以及梅爾吉柏遜的《受難記:最後的激情》之後,再一次改編聖經中的傳說,以商業片的形式傳達給大眾。拍一部宗教片本來就是個巨大的挑戰,因為不可能不顧慮廣大教徒們的反應,更遑論是一部大成本的災難電影了——萬一觸怒了誰而被抵制,那票房必定要受重傷。然而,就如同上帝選擇挪亞是信任他能做出對的決定(套用片中的說法),片商將本片的執導大任交予導演戴倫艾隆諾夫斯基,對這麼大一筆投資,派拉蒙願意相信一位風格強烈、自我意識濃厚,而且敢於挑戰觀眾的作者,這真是勇氣可嘉。
而艾隆諾夫斯基也的確沒讓人失望。即使電影上映前,多次傳出他和派拉蒙在最終上映版的選擇意見相左,但最後片商妥協了,而在觀看《挪亞方舟》的過程中,我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導演說這是他「從十三歲就開始感興趣的題材」,以及為何他的編劇搭檔艾瑞韓德爾會說,這部劇本所著重的主題:正義,人性的弱點,憐憫和愛,都真正捕捉到原始神話的精神。艾隆諾夫斯基對於殉難、受試煉者的形象向來非常著迷,所以在《力挽狂瀾 2008》 、《黑天鵝》裡都可以看到他對悲壯身影的捕捉,這一點到了《挪亞方舟》中,變成挪亞在面對連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的天降大任,並以此煎熬自己的良知、博愛、罪惡感或甚至家人關係的時候,所表現的深層掙扎。尤其那種近乎修道的,對人性中潛藏的神性的考驗,更讓人想起導演的前作《真愛永恆》。
而從氣質到美學,《挪亞方舟》也的確讓我一再想起《真愛永恆》,不論是克林曼賽爾高張力的弦樂背景,或攝影師馬修里貝堤克穿遊時空、飽覽冰島美景成洪荒氣勢的視覺表現,或整個故事融合神學主題和生死、孤獨、愛以及對未來的企盼等等,都讓人熟悉,更讓我看見艾隆諾夫斯基掌握大場面的無畏,以及藉景說情的企圖。
另一方面,對一部運用大量動畫的電影而言,《挪亞方舟》的成就在於給予一個神話現代電影語言的說服力。挪亞的傳說就像《魔戒》或《超世紀封神榜》,有著過於簡單的善惡二分,然而在各式特效不顯浮誇,反而帶著情感的運用之下(我真喜歡那一道道天使的「光」),最終的寫實力道和人性厚度遠遠超過《超世紀封神榜》,直逼彼得傑克森。其中一幕甚至讓我想起《龍貓》。
此同時,演員的表現都稱職,尤其著重在飾演挪亞的羅素克洛,飾演他妻子的珍妮佛康納莉,和飾演媳婦的艾瑪華森身上。艾隆諾夫斯基說過,挪亞這角色最吸引他的是某種「倖存者的罪惡感」——大水過後,唯有挪亞一家生存下來,但他們究竟憑什麼?上帝抹除人類,不只是為惡之人也包括無辜的弱者,那麼挪亞和他的後代真的有資格、值得生存下去,甚至再次由他們的子嗣統領整個星球嗎?
在電影最後,《挪亞方舟》悄悄地以神話中的景色作結:洪水褪去,方舟靠岸後的大地上空,上帝綻放了彩虹,以告訴人類「我將永不再毀壞世界」,以示祂願意給他們第二次機會。在那片彩虹下,挪亞重拾勇氣,認同自我,賜福於他的家人和孩子們,開啟「更好的世界」。終究真正值得的新生,來自最痛苦的反省和最徹底的自我認識之後。
作為一個對聖經非常不熟的台灣觀眾,《挪亞方舟》不只幫助我了解傳說,甚至在它的核心處讓我想起宮崎駿的《魔法公主》和《風之谷》:即使帶著罪惡,人類依然值得活下去。因為我們有善,因為我們有彼此,因為我們有勇氣,也有勇氣作出選擇。在一部商業大片中看到這樣的心思,我得承認,那怒濤駭浪下的真誠,遠遠超出我的期待了。
作者:張硯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