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在說話:專訪《蘆葦之歌》導演吳秀菁
阿嬤們最後圓夢的段落,吳秀菁也不傾向去渲染那個感人的氛圍,在她們坎坷不平的人生中,圓夢只是一天,擴大圓夢是很不真實的。
聚焦台籍慰安婦歷史傷痕的《蘆葦之歌》,以平實、敏銳的鏡頭,捕捉阿嬤們參與身心照顧工作坊,呈現她們面對過往傷痛等種種情狀、情緒,令人看了為之鼻酸。
任職台灣藝術大學的吳秀菁,為了拍這部片,跟學校請了一年假,「學校叫我請代課老師,但我回絕了,一分面因為我是個負責任的老師,我會跟學生花很多時間討論作業。一方面因為,如果我不請假的話,阿嬤隨時隨地的狀況我要如何應變呢?此外我更要讓阿嬤感覺到,我是全心全意地想要記錄她們的故事。」
吳秀菁表示,《蘆葦之歌》沒有想要批判任何人的動機。「他們原本很抗拒,你想想看,那麼老了,誰要講過去?我跟她們接觸時,她們已經八十多歲,對老人來講,別說一年,她們連給我三個月都不能百分百保證。而且阿嬤們一開始也不認識我,我一度認為這部片完成不了,要一個近九十歲的阿嬤重談這些,很殘忍。但我希望他們從中得到療癒,也觀察到,這個已進行十幾年的工作坊,對撫慰她們的傷痛,是有幫助的。」
「像小桃阿嬤講到當年叔叔對她的羞辱,她對著鏡頭講很多遍這段話,你可以感受到,她的生命在那一刻可以說是結束了。工作坊教室很小,有時候,妳不覺得她們在講什麼大事情,但卻能確切感受她們正在被療癒當中。」
對事情的真相,吳秀菁有太多的疑問,「但如果她們選擇不講,我便收下鏡頭,不去挖這個東西……我想真實呈現阿嬤的反應,不操縱她,她們過去就是被操縱的工具,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我還要操縱她?」
阿嬤們最後圓夢的段落,吳秀菁也不傾向去渲染那個感人的氛圍,在她們坎坷不平的人生中,圓夢只是一天,擴大圓夢是很不真實的。儘管其他拍攝者很可能會這樣操作……「要戲劇性的畫面,我有四個攝影師輪流掌鏡,拍到很多,但我很清楚我的界線,我不想呈現阿嬤晚年落寞的模樣……我不想呈現多麼感傷、多麼悲哀。」
努力讓當事人同意被攝,一直是紀錄片工作者常遇到的問題,像社工一開始也很抗拒,如果阿嬤不自在,社會也會基於保護阿嬤而提出:阿嬤情緒不太好……很多情況是,一開始社工不願意,等社工願意,阿嬤已經病倒了。「當我了解社工們很保護阿嬤之後,我也不會勉強她們去做平常不去做的事情。當然,紀錄片亦不可能客觀,我的原則就是不刻意去放大煽情的部分,我想讓觀眾真切去體會阿嬤的感受。」
對她而言,紀錄片有很多種表現方式,台灣觀眾看慣商業劇情片,對紀錄片認識滿少的,紀錄片往往是非常小眾,並不是不能做商業放映,而是但當你考慮到商業,你便同步在扼殺真實感。
吳秀菁認為,很多人覺得紀錄片必須好看,但她沒有想要把《蘆葦之歌》做成一個所有人都可以接受的成品,這有難度,且沒必要。
進入後製,剪接師比較傾向要剪出劇情節奏,而她必須說服剪接師以工作坊為主軸,這是最大的爭執點,剪接師會擔心:人家會想要看嗎?「而我的立場是,我今天拿給你的,本來就不是你平常喜歡吃的,而是我介紹給你吃的。我堅持保留我在現場的感動,我相信有人還是會被感動……」
陳曉東老師看完後,覺得很好,他說:「這種紀錄片不是以操縱議題的方式進行,這在台灣太少見了。」剪接師是曉東老師的徒弟,師父說很好,他也就放下了心……
吳秀菁回憶道,有台南場的觀眾看完後說:「從沒和那麼多人一起哭過……」她想,每個人都有這種傷口,或大或小,很多人觀賞本片是從這些阿嬤身上想到自己。
吳秀菁也感概,至今這件歷史傷痛,仍不為日本官方所承認,正義一天不伸張,只要這部片還存在,《蘆葦之歌》永遠在說話,這也是本片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作者:保溫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