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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生活的想像:專訪金馬獎最佳台灣電影工作者葉如芬


葉如芬認為台灣題材,需要再多元一點,除了自身的經驗,稍微再想遠一點,電影是一個想像的行業……



天生敏銳度 面對面碰撞

年少時曾在MTV打工、看片無數的葉如芬回憶道,一開始做電視劇,是跟宋存壽導演,當時她擔任執行製作,拍攝期常倒在攝影棚過夜,「當時我把電視劇當自以為的電影作業來拍。拍的是台語劇,我和宋導演雖然都不會講台語,但他在現場的風範,深深影響了我。」那時候是1994年,葉如芬經歷了台視、華視等多齣戲劇的洗禮後,終於有了參與電影《春花夢露》的機會,「當時只有場記的空缺,我仍願意委身做場記,從頭學起,因為我意識到,如果擦身而過,可能再也沒有機會了。」

當時,她場記做完後,繼續跟片,「我想知道電影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自願跟,跟到做海報、後製、跟到電影上片、包括行銷,全程一路跟。直到林正盛導演下一部《美麗在唱歌》就升格做執行製片,當時資金吃緊,大家都很窮,我和林正盛還餓到半夜合吃一顆皮蛋,心中卻一股腦兒的熱血澎湃,電影是唯一,不做就不知道要幹嘛。」

同一時期,葉如芬還參與了王小棣導演的《我的神經病》,她形容那時候,國片像一片沙漠,藝術電影偶爾跳出來發光,大家注重的是影展得不得獎,不見得是市場。「我跟別人不一樣,我很喜歡做事從頭做到尾。但當時,我的眼界只有到:『完成後、它很棒、能上片、太好了』。」

葉如芬表示自己的起步是影展,因此很熟悉影展的氛圍。後來,她去徐立功先生的縱橫國際公司做製片——有底薪但七年來從沒改變過——每天挑劇本的日子,葉如芬發願一年要做一部電影。

跑遍溫哥華、紐約、倫敦等各國城市的她,直說拍片真的很快樂,「那時候《夜奔》在大陸拍攝,《臥虎藏龍》就在隔壁棚,李安導演來探班,問說:『為什麼你們拍片那麼快樂?』我就是這樣,希望大家樂在工作,有委屈就說出來。面對難題,不會也要裝會,一定要面對面碰撞!反正我有種天生的敏銳性,你來,我就挑戰啊!」



但直到她跟林正盛合作《放浪》時,葉如芬意識到一個制度上的問題,她描述道,那時候電影賣的都是導演的名氣:「我感覺到製片是導演的秘書,但我心底清楚我不是他的從屬,於是對他直說:『我不是你的製片,我是這部片的製片!』。」

很多對制度的反思,是從縱橫國際開始,也奠立了她的態度。2004年創立威像之後,葉如芬幫助了七個新導演,催生他們的第一部長片。「我從開公司才感受到新導演跟資深導演的差別,資深導演他們閱歷比較深,溝通觀念頻率較相近。新片在我手上操作,部分新導演會有些被迫害妄想症,覺得製片在壓制他的創意,但有時候無非就是關照觀眾。我也並非不知變通,隨著環境在變,當然也會隨時調整自己的做法。」

看遍兩岸電影生態,葉如芬有感而發,大陸團隊非常專業,他們比較理性、強悍,他們除了把事做好,沒有別的意圖,他們不做,後面一百個人排隊做,在那個容易被淘汰的環境,快馬加鞭、戰戰兢兢就是生存之道。

台灣則是從佈景到便當,什麼都要盯到尾,電影從業人員選擇的餘地太多,台灣沒有片廠制度,台灣很多電影人都想當導演,有些人不適合做導演,一看到現場呆了,導演不是常人能勝任的工作,要有美學視野,要會調度、掌控全場,「以前常遇到導演組成員有人說:『我在寫一個劇本。』我說:『你不好好工作寫什麼劇本?』他說,我想寫,也認為寫出來自己是編劇了。這種情況,你要怎麼罵他呢?」往往這些人就是偷偷去離開,自己悶悶去做。葉如芬就很困惑,為什麼要不斷讓自己變成導演?或許他們受到過去導演制的影響,會認為當導演才能把故事說清楚。導演是一部片的代表。「但電影是團隊工作,這影片也是製片的寶貝、攝影師的寶貝、演員的寶貝,不是只有導演!」

「我們跟這塊土地生死與共,感情包袱太重,我們有要用台灣工作人員的責任跟使命,這個責任跟使命也是壓力。偶爾加一些韓國特效、香港攝影師,提升電影的質感,像李安導演之前在台灣拍《飲食男女》,壓力很大,有時候忍不住就想哭,每天要拜訪東拜訪西,太多人情壓力,台灣電影人永遠在矛盾裡面往前走……」

電影世界的淘汰很現實,至於部分導演即使沒有繼續合作,葉如芬還是會期待他往前走,有時,出資者會要求更改劇本設定,要求按他意見去做,葉如芬的原則是,堅持自己的訴求就對了,「放遠影片在全世界的位置,希望在全世界有共鳴。如果你目的是大陸市場,那就找大陸演員譬如黃曉明、李冰冰等來挑大梁也不錯,台灣的耳語或批評就不要太在意。」



蔡明亮的《天邊一朵雲》,林書宇是副導,葉如芬是製片。兩人因此結識,後來林書宇拍出《海巡尖兵》證明自己的導演功力,葉如芬對他刮目相看。

「《囧男孩》劇本在我手邊,但我當時不認識楊雅?,所以選擇了《九降風》,是基於我對林書宇的信任和欣賞。輾轉發展這個拍攝計畫,我願意把影片版權讓給曾志偉,也是為了成就林書宇真的可以完成拍第一部長片。目的清楚,是我一貫原則,我做陳芯宜,純粹因為我覺得劇本很好看,《流浪神狗人》雖票房不佳,但掙得影展佳績,也代表我的眼光並不差。」

至於製作《鬥茶》,是因為她想跟日本電影公司合作,觀摩日本影人怎麼拍片。當然,葉如芬也會去盤算票房有多少,她承認《獵豔》是市場估算的錯誤,「當時想說,為什麼沒有人做女性情慾的電影?試試看一個驚悚奇情的類型,說不定台灣觀眾會喜歡,怎知——」
憑藉當下直覺,往往也造就不少佳片,「釜山創投問我們有沒有什麼好案子?我們就找了雅?寫故事大綱,《女朋友。男朋友》我一看了,就說:『就是這個,你趕快發展!』邊送輔導金,一邊發展劇本,最後版本已改了幾百稿,但第一稿是我的最愛,結局是其中一個男主角去西藏朝拜。」



聊到今年的作品,「《失魂》劇本超恐怖!我晚上不敢看那個劇本。鍾孟宏導演風格上有神采,我很有信心……當然我也明白,後段比較哲學思考,觀眾要看,看不懂,想看,進不去。或許過去拍廣告,鍾導配合客戶太長久,總有理念拍一些自己想要的形式。這就是鍾孟宏,他就是想這麼做。我想了很久,那就讓他這樣,我相信風格會為電影找到出路。」
至於陳玉勳導演的《總舖師》,一看到這個大綱,「我頭頂『?!』了一聲,就是這個了!他太久沒拍電影,我和烈姐(李烈)聯合起來催促他寫劇本、要他動,團隊都幫他安排找好!而且一定要按時交片,不然八月檔期上不了。」

當時也是想反正因為製作成本的關係,破億就好,看了劇本,感覺好像可以唷。她形容陳玉勳是喜劇鬼才,每天在現場拍片愉快的嘻嘻哈哈……「面對陳玉勳,給他一些空間最好,不要太管他,他會問:『你們是不是在忙別的?』我們反問:『你又不寫新的劇本,我們當然忙別的!不然怎麼等你呀?』。」

對故事的期許 對生活的想像

「一排編劇坐在那邊,你講一聲科幻片,他們全部都會退回去,一百個人或許有一個會偷偷想,但他不敢寫,因為沒有人會理他。」

葉如芬認為台灣題材,需要再多元一點,除了自身的經驗,稍微再想遠一點,電影是一個想像的行業……去想像自身經驗之外的東西,然後去做它,這是電影很迷人的地方。
目前威像電影著手進行的《白米炸彈客》是早在2008年就開發的案子,葉如芬說,當時社會風氣不夠支持,但看現在反核、都更、多元成家……大家都站出來,公民意識的環境已然成熟了。

導演卓立是彰化人,懷抱這麼一個理想已有數年,《白米炸彈客》講的是同是彰化人楊儒門因為反對政府忽略農業後來鋌而走險,放白米炸彈引起社會爭議的事件,這部片不會武斷丟給觀眾,是對是錯的觀點,葉如芬認為電影人要有社會勇氣,她選擇用電影來說話、來表達公民意識。或許電影會帶出一些爭議,「但我就先做,做了再說。」
做了再說,好熱血的一句話,葉如芬有如停不下來的造夢者,快馬加鞭,持續前進。威像電影公司也歡迎眾家好手放馬過來,提供有潛力的故事,一起為台灣電影努力。

作者:保溫冰

本期焦點-【v.425】 2013/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