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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金馬影展】《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生存、放下與告別


《少年Pi的奇幻漂流》講的是一個有關生存、放下與告別的故事。Pi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初戀、失去了理查帕克，但他存活下來了，就必須往前走。人生有無數的分別、就是要不斷的放下，電影裡的Pi如此說。但讓Pi最難過的並不是失去，而是不曾好好「告別」。

李安是大師，我不敢輕易出手。本月7日在信義威秀的亞洲首映，我已經提前看到《少年Pi的奇幻漂流》，我當時有些疑惑，這真是我們熟悉的李安嗎？如果視為一次個人突破來看，這確實是李安無誤。李安從不重覆自己，永遠在挑戰自己，嘗試更多可能。從《父親三部曲》、《理性與感性》、《臥虎藏龍》、《綠巨人浩克》、《斷背山》到《色，戒》，一次又一次，李安都帶給我們不一樣的感動。《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李安第一次拍3D電影，姑且不論是否有需要，但李安確實做了一次非常成功的嘗試。

《少年Pi的奇幻漂流》畫面美不勝收、璀璨瑰麗，3D影像更是噴薄而出，觀眾不時發出讚歎驚呼。船難場景或許不及《鐵達尼號》史詩般的悲壯，但暴風雨雷霆萬鈞，讓觀眾彷彿與Pi同坐一條船，一起感受那大自然無可抵抗的威力，一旦觀眾投入到情景之中，心情自然會隨著故事主人翁的際遇高低跌宕。毫無疑問，李安與他的團隊，創造了一個極為真實的世界，那段漂流的歲月，讓人能真切感受到Pi的無助、恐懼、對神與大自然的敬畏、以及與查理帕克之間亦敵亦友的微妙關係。

李安改編的故事，總是帶有一點自傳的色彩，他透過電影言志，有關親情、友情、愛情、背叛、冒險、勇氣、夢想……我們總能在李安的電影裡有所收穫，不論你是否喜歡這部電影都一樣，只要我們用心去看。李安在《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不改其志，將龐大的故事去蕪存菁，保留主架構，並加上更多的個人見解。《少年Pi的奇幻漂流》可以說是非常忠於原著的一部電影，我原先有些擔心，所以在看完電影後買了小說，花了三天把它看完，有些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

如果你看過小說，當然知道小說的結構分為三部份，電影亦然。小說是以作者本人拜訪已經中年的Pi，聽他口述這個動人的故事為骨架，作者不時會穿插出現，將讀者拉回現實。第一部份講述Pi的青少年時代，包括名字的由來、他同時相信三個宗教的始末、以及在父親經營的動物園裡學習到有關動物的知識，尤其是不能與兇猛的野獸例如老虎做朋友。Pi對印度教、基督教與回教同等虔誠，但一個人怎麼能同時相信三個宗教呢？Pi的意見是：「我只想要崇愛神」。對他來說宗教都是真的，神都是美善的，崇愛神有什麼錯呢？

Pi對神的崇敬以及對動物的知識，成了第二部份故事裡拯救他生命的元素。由於印度政局動蕩，Pi的父親決定要全家移民加拿大，包括動物園裡許多大大小小的動物也要賣到國外去。不料在航行途中遇上暴風雨，日本貨輪奇桑號沉沒，Pi被船員扔上救生艇因此獲救，但父母與哥哥全部罹難。

之後就是漂流故事的開端。

並不是只有「孟加拉虎」查理帕克與Pi一起登上救生艇，同時獲救的還有一隻跳船時跌斷腿的斑馬、一隻名為「柳橙汁」的雌性紅毛猩猩、以及一隻凶狠的鬣狗。鬣狗後來吃了斑馬、殺了柳橙汁，最後成了查理帕克的食物。隨後的故事超過半本書的篇幅，都是在講Pi如何能夠與查理帕克在海上漂流227天的過程，Pi一邊要避免遭到查理帕克攻擊，一邊要學習在資源有限的環境中求生，並且建立與查理帕克之間的主從關係。面對一望無際的大海，人除了敬畏的謙卑，將自己全然交付，相信神的安排以外，還能怎麼辦呢？而Pi一直相信，查理帕克是他能夠生存下去的動力。如果不是因為每天必須提高警覺，還要餵食查理帕克，一個人在海上漂流，恐怕已無生存鬥志。

第三部份是故事的結尾，Pi在獲救後接受日本運輸省海事部人員的調查，希望釐清奇桑號沉沒的真相。Pi毫無保留告訴兩名日本人整個故事，他們聽完後雖然覺得故事很精彩很有意思，但卻認為這個故事存在很多不合理，尤其是不相信救生艇上有一隻孟加拉虎。

Pi於是講了另外一個故事。

在救生艇上存活的有四個人，一個廚子、一個斷了腿的台灣水手、Pi和他母親。廚子殺了水手並且把他吃了，後來又殺Pi的媽媽，Pi最終也殺了廚子，剩他獨自一人在海上漂流，直到獲救。Pi問兩人這個故事有沒有比較好？日本人岡本聽出了玄機，斷腿的台灣水手是斑馬、殺了水手和Pi母親的廚子是鬣狗（所以Pi的母親是紅毛猩猩），Pi則是老虎。

兩篇故事剛好吻合。他們相信那個故事呢？而讀者們又相信那個故事呢？（調查報告的最後一行已經告訴我們答案了不是嗎？）

李安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完全按照小說的骨架和結構，沒有絲毫更動，只是刪除一些繁瑣枝節，再添加一些李安的觀點。小說一再強調，這是一個會讓你聽了相信上帝真的存在的故事，電影也如此交待。不過慢著，果真是如此？你看完小說相信上帝了嗎？看完電影看見上帝了嗎？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至少我不是（我本來就相信上帝存在，但不認為《少年Pi的奇幻漂流》能達此目的）。

我認為李安找到了那把鑰匙，也在電影裡明確的告訴了我們。《少年Pi的奇幻漂流》講的是一個有關生存、放下與告別的故事。「生存」不用解釋了，Pi的歷劫歸來就說明了一切。「放下」在小說裡比較隱晦，是李安把它放大了。Pi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初戀、失去了理查帕克，但他存活下來了，就必須往前走。人生有無數的分別、就是要不斷的放下，電影裡的Pi如此說。但讓Pi最難過的並不是失去，而是不曾好好「告別」。

Pi在獲救後看到理查帕克頭也不回地走進叢林，從此與他的人生分別，無助地痛哭失聲，他難過是因為理查帕克毫不留戀的離開他，而他也未能好好跟理查帕克道別，這裡當然也隱喻了他未能好好跟父母與哥哥道別的心情，因為船難來得毫無預警，太過突然。

李安回台灣宣傳，在接受訪問時就有提到，他表示《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最接近我自傳的一部電影。」因為李安父親過世時，他也未能好好跟父親告別，於是在電影裡加了一段，讓Pi在海上對天哭喊：「爸、媽我對不起你們！」

聰明的李安其實還偷偷幫Pi加了一段初戀，那段青澀美麗卻短暫的交往，在Pi海上漂流期間，也曾經浮現在海上的幻境中，然而，Pi並不特別懷念這段美好，原因在於，Pi要移民加拿大之前，已經跟小姑娘阿南蒂好好道別過了。這段刻意添加的戀情無疾而終，卻有始有終。所以Pi雖然懷念但並不難過，與Pi失去父母、失去理查帕克兩相對照，他對於能否好好告別的人生態度，就非常清楚明白了。

本期焦點－【v.0370】 2012/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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