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味的家庭傷害劇,論丹麥電影《美味家庭》
這或許是一齣外國版的《飲食男女》——也許不,而是混合版的《茶泡飯之味》,或者更接近於改良版的《天下第一味》——親情與味蕾之糾葛,愛與食欲大跳雙人探戈,兼及家庭劇必然降臨之要命抉擇與苦惱,最終佐以大團圓淚水,從中夾雜一絲絲秋日憂懷的感慨:「啊,這就是人生吶。」
凡此種種,皆使我們在面對丹麥導演Pernille Fischer CHRISTENSEN最新作《美味家庭》之際,湧現極大困惑:這部電影究竟「突破」了什麼?從一名皇家御用麵包家族的女兒Ditte接到一通工作錄取通知說起,原先準備前往紐約接掌藝廊,不幸父親罹患腦癌,迫使諸事停擺,也迫使影中人重新思索夢想實踐與重建家庭的關係。
是啊,家庭傷害劇。關於這類恆常可見的題材與敘事,還有什麼可說?「往內看」與「向外走」,起於東方與西方創作態度的粗略歸納,前者以川端康成為例,後者效 仿卡夫卡;前者探討群體(家庭)關係,後者思索個人困境。因而當《美味家庭》著墨於我們熟知的東方家庭觀時,不免使我們詫異:怎麼回事?這類情感不正是我 們日常可見的反覆演練?比如女兒堅持反對將老父送至安養院,比如父親期待女兒繼承麵包業,比如小兒子目睹父親肉體之崩毀……我們透過緩慢的敘事節奏,目睹一場被架空了的家庭情感:疾病之為隱喻(突發的腦癌),夢與現實之為抉擇(該不該前往紐約),以及衝突與妥協之為結果(父死而挽救了女兒的情感)。
儘管,導演試圖透過紀錄片式鏡頭,以調度本片的藝術性格,並刻意安排演員壓抑情緒,以提升本片表達上的深度與廣度,可惜的是,在過度著重細節與強調畫面藝術構成的基調下,使得本片稀釋了故事延展,也稀釋了劇中情感,宛如經由檔風玻璃所見之世界,永遠的疏離與不明所以。
但或許換個角度,這是導演逆向式的操作,一方面突圍了我們(東方閱聽眾的)之於西方家庭的好萊塢式印象(朋友說:其實他們的感情更為緊密),一方面暗示家庭倫理之虯擾難解(一如英文譯名:A family,家庭),故有以沉悶、有以緩慢,甚至有以「作者論」的藝術氛圍。
然而,這終究是一場與閱聽眾、與電影史互為溝通的過程,作為東方國度習以為常的「往內看」,本片無異呈現了一齣再普通不過的家庭傷害劇——走味的家庭傷害——正因為如此,本片遭遇東方解讀時(尤以台灣向來強調親情倫理的鄉土劇碼),註定要被報以「什麼,難道就這樣,就完了?」的普羅想法,並且可惜了那些乾淨而明澈的詮釋角度,那些愛。
原載2010年6月10日聯合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