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劍》:眼盲與心盲
曾利文彥導演在《盲劍》裡融合了盲劍客的孤獨悲傷、女性的堅毅勇敢和愛情的溫暖,讓電影不單單只有俐落的武打場面、動作性十足的鏡頭調度和恣意潑灑的鮮血,更多了細膩且深刻的層次存在。
猶記數年前曾看過北野武所執導並主演的《盲劍俠》,當中精彩到令人屏息的武打場面和四濺的鮮血,將北野武的暴力美學表現得淋漓盡致,讓人在大呼過癮的同時還感到意猶未盡。事實上,這個「座頭市」的故事是改編自子母澤寬(子母澤寛,1892-1968)的隨筆作品,「座頭」指的是江戶時代以彈奏琵琶、三味線和說唱為業的盲人,「市」則為人名。日本的電影界和戲劇界經常以此為主題創作,至今已有37部以上有關「座頭市」的電影問市,其熱門的程度可見一斑。
在眾多的改編作品中,要如何改出新意,而不是一再的炒冷飯,成了創作者所要用心的重點。北野武以一頭金色短髮扮演座頭市,並找來鈴木慶一擔任配樂的工作,加入嘻哈風格的音樂和舞蹈,試圖創造出音樂劇的感覺,為時代劇注入現代的新元素。如此大膽創新座頭市的形象,當時雖然遭到部分人士的非議,但在國際間卻受到極高的評價,同時也是北野武的電影中,票房數一數二的作品之一;這部由日本CG名匠曾利文彥所執導的《盲劍》,更將座頭市傳統的男性形象改為女性。另外,不同於時代劇以「勸善懲惡」的角度切入,導演選擇融入愛情的元素,讓座頭市一直以來的陽剛味多了點柔情和溫情。
電影開始不久,一名男子企圖對阿市(綾瀨遙飾)性騷擾,隨即只見銀白刀光閃過,男子的手指便被俐落地切除。這時,阿市說:「我不知道會切到什麼,因為我看不見。」如同本文首段所述,阿市為一眼盲女子,理所當然看不見外面的世界。這段話由阿市自己說出來,除了以幽默的方式為動刀傷人的行為辯解,讓人不禁興起一股憐憫之情,更帶有一絲自我嘲諷的意味。眼盲代表著身體殘缺不全,這在古時保守的社會觀念中多少會受到歧視,特別是像阿市這樣隻身在外賣藝流浪的女子,一旦遭到男人的玷污,便只能落得被唾棄的份上。如此由眼睛的「盲」,進而造成內心的「盲」──遇見妓女遭惡人的欺侮,阿市卻不出手相救,僅默默地待在一旁;對於藤平十馬(大澤隆夫飾)和小太郎(島綾佑飾)的問話,阿市也擺出一副不愛搭理的樣子。阿市的冷淡和不近人情從何而來?而阿市又為何會孤獨一人?更重要的是,阿市所尋覓的另一名盲劍客又是誰?種種疑問隨著劇情的展開,逐漸在觀眾的心中發酵,令人對往後的發展感到興味盎然。
在《盲劍》這部電影中,其實不僅阿市一人「盲」而已,包括武士藤平十馬、白河組第二代的虎次(窪塚洋介飾)和萬鬼黨的首領萬鬼(中村獅童飾)在內,每個人的心中皆留有過去的一段陰影,而造就現在的「盲」。藤平十馬小時候在練刀時不慎傷了母親,使得母親從此雙眼失明,至此之後,他便成了一位空有本領但無法拔刀的武士;虎次有一位優秀的父親,他將美藤驛站這個地方治理得有聲有色,因此接手的虎次在無形中倍感壓力,執意走出一條不同的路,讓自己擺脫父親盛名之累;萬鬼原為一名武功高強的武士,原本可以憑藉一身好本領獲得官職,但卻因為臉被燒傷,外表醜陋可怕,害他丟了官職,從此走上萬惡的不歸路。
誠如萬鬼所說:「世人都不把我們當一回事。」無論是因為外表、身分或其他因素,這幾個角色都得忍受世人的嘲笑、羞辱、漠視和異樣眼光,他們或冷漠以待、或自卑、或自暴自棄、或武裝自己,皆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因為眼盲,所以不知道界線在哪,所以會感到害怕。」阿市如此說道。的確,當你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不知道白天和黑夜、不曉得是死是活這樣的徬徨無助時,只能獨自一人踽踽獨行、到處亂闖亂撞,搞得自己傷痕累累。
《盲劍》裡有一個段落的安排讓我覺得溫馨有趣,且意味深遠:小太郎在為阿市帶路時,因天色已黑,便下意識將燈籠舉到阿市跟前,這時阿市跟小太郎說:「我不需要燈火。」阿市的眼睛看不見,就算點了燈當然也無法看見眼前道路。然而在電影的最後,阿市露出微笑對小太郎說:「我現在走路的時候也需要燈火。」兩相對照之下看似矛盾且不合理,但是只要仔細回味之前的劇情,便能了解阿市話中的意味所在。《盲劍》始於風雪交加的夜晚,結束在風和日麗的鄉間小路上,阿市和開始一樣獨自踏上旅途。不同的是,有了藤平十馬和小太郎無私的付出和關愛,阿市的內心不再茫然,也不再「盲」了。
曾利文彥導演在《盲劍》裡融合了盲劍客的孤獨悲傷、女性的堅毅勇敢和愛情的溫暖,讓電影不單單只有俐落的武打場面、動作性十足的鏡頭調度和恣意潑灑的鮮血,更多了細膩且深刻的層次存在。此外,綾瀨遙和大澤隆夫等主要演員的演出也十分到位。特別是中村獅童所飾演的萬鬼,那帶點自大和狂妄、但令人發毛且討厭的招牌乾笑,著實深深地烙印在我腦海裡。直到在寫這篇文章的同時,彷彿還能聽見萬鬼那讓人不舒服的笑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