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久違了柔焦
書法課學生,常從「描紅」入手,根據名家墨寶的紅模,一筆一畫跟著運腕塗墨,久而久之,或許就能精通門坎,商業作品若還停留在「描紅」格局,就讓人歎息了。
21世紀的今天還能看到1970年代的電影手法,確實很稀少,中國導演鄒佡的《一生一世》就是這麼一部眷戀往日,倒著開駛時光列車的電影。
《一生一世》描述一段青馬竹馬的戀情,窮小子趙永遠(謝霆鋒飾)想要成就美女戀人安然(高圓圓飾)的留學夢,誤觸法網,美夢碎殘,但他鍥而不捨,創業有成,直追美國,想要補圓舊夢,卻總是在關鍵時刻,逃不過命運的戲弄。全片纏繞主角情愛糾葛的雋語就是:「曾經愛過,就是一生一世。」
因為懷舊,《一生一世》花了許多篇幅描寫趙永遠與安然的童年時光。從1976年唐山大地震講起,包含舊北京的佟家胡同開始,包含老式公車站牌、紅小兵的小領巾、冰糖葫蘆到秀水街攤商,鄒佡都試圖重建昔日風情,再輔以美國大夢,編織其愛情神話。
懷舊不是壞事,關鍵在於用什麼心態與手法來懷舊。
《一生一世》讓人頓足的原因之一是:變不出新戲法,竟然還是電視劇格局。例如安然買了冰糖葫蘆請趙永遠吃,他好意留了半根要回家,請在家中做女紅,捨不得用電的姥姥吃,不料姥姥認定趙永遠是偷的:「我家窮,哪買得起冰糖葫蘆!」先是追著孩子打,再半啼哭地掏出幾文錢,要孩子別再偷了。不是挑剔這種祖孫情節,問題在於從情節設定到表演,都只在表層打轉,膚淺得可以。
《一生一世》讓人頓足的原因之二是:太瓊瑤了。
證據之一:趙永遠做慣了跟班,閉著眼也聽得出安然走近的腳步聲;
證據之二:趙永遠一直保留著安然買冰葫蘆的銅板錢,那是一生一世的想念;
證據之三:為了愛情,趙永遠籌錢要送安然出國;為了愛情,安然不出國了;
證據之四:他們在雨中重逢,又莫名在雨中仳離;
證據之五:安然落難紐約,畫家收容了她,卻在驚見安然的真愛後,轉身離去,此時就得換成安然不得不報恩........
用「族繁不及備載」的俗話話來論列這些證據,一點不難,只不過,這些都只是微不足道的細節,可以一笑置之,真正的瓊瑤遺風在於男人的北京床戲與紐約吻戲,竟然全都採用了瓊瑤式三廳電影最經典的柔焦攝影。
瓊瑤式三廳電影最巔峰時期,攝影師都要辦法在鏡頭前面加柔焦濾鏡,創造夢幻般的柔美浪漫,《一生一世》的攝影機一方面專注著謝霆峰精練出來的肉身光影,創造沙龍攝影般的膚質,營釀愛情蜜甜;再以大光圈的手法,把紐約的街頭燈影幻化成霧般光影,來包裝那份苦盡甘來的愛情。這種瓊瑤美學的「描紅」手法,坦白說,還只是讓人「發噱」而已,一旦看見了謝霆峰與高圓圓在紐約「LOVE」地標前擁吻的畫面時,那就是「狂笑」了,因為今夕何夕?21世紀的今天,你怎麼會相信還有人願意複製瓊瑤電影手法,來製造愛情糖漿?
用「描紅」來界定《一生一世》的創作手痕,其實並非吹毛求疵,鄒佡或許看過無數的電影,信手拈來都有他片身影:老北京與大學時光,有著《一個陌女生子的來信》和《致青春》的印痕(就連謝霆峰踩著板車的身影都像極了《十月圍城》);英語談判戲活生生就是《海闊天空》的翻版,卻連英語怎麼在牢中練就的,都匆匆當笑話帶過;至於布魯克林橋下走過的人影,則是《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的複刻,就連包下餐廳的那場戲,都差點是如數泡製《四海兄弟》的經典求愛戲了;至於世貿大樓的戲,則更人直接讓想起了《記得我》(Remember Me)...描紅是必要的習作過程,但那適合閉門磨劍,真要登台亮相,還是得自成一格才行。
《一生一世》終究只是個描紅拼盤,適合不太常看電影,依舊相信愛情,也相信一生一世的純情男女去擁抱,因為當你聽見了謝霆峰作曲,容祖兒演唱的片尾曲「讓我們走下去」,你不禁會有點混淆,謝霆鋒寫的是銀幕心情?還是真實人生的懺情告白呢?這不是瓊瑤電影的必殺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