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響人生:音樂與鬧劇
《交響人生》踩上了一條險些成鬧劇的政治批判鋼索,卻又因為有音樂做平衡桿,總算履險如夷,完成了娛樂使命。
從理性邏輯來看法國導演哈杜‧米赫羅(Radu Mihaileanu)執導的《交響人生(Le concert)》,全片可說一無是處,因為充滿太多不合情理的一廂情願邏輯。
但是感性心路來看,《交響人生》就因為踩準了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的「小提琴協奏曲(Violin Concerto in D Major op. 35)」旋律,最後的演出高潮,觀眾的淚水很難不潰堤。 理性禁不起檢驗,感性卻浩浩蕩蕩,沛然莫之能禦,《交響人生》的魅力就駕乘著有長有短的不規則輪胎,凹凸崎嶇,蹣跚滾動。
《交響人生》選擇了俄羅斯著名的波修瓦樂團(Bolshoi orchestra)做背景,主角是才子指揮家菲力波夫(由Aleksey Guskov飾演),30年前因為受到俄共頭子布里茲列夫的排擠猶太人政策影響,就在演出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時,被俄共書記當場折斷指揮棒,中斷演出,從此逐為平民,只能在劇院裡擔任清潔工,但在30年後,他卻陰錯陽差地遇上了一個前往巴黎夏特雷(Chatelet)表演廳演奏的機會,他不但要重組樂團,重拾指揮棒,同時還要重新詮釋演出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
《交響人生》不是一部復仇電影,更不是用「從那裡跌倒,就從那裡站起來」的簡單邏輯就可以輕鬆界定的電影,全片強調政治既羞辱也掠奪了藝術,但是時間終能還無辜藝術家公道。全片最美的就是音樂,最醜的是政治,極醜與極美的交錯對照,看似極不諧調,卻也貼合著人生五味雜陳的苦澀。
電影對當代俄國人是不留情面地修理揶揄:俄共都已走入歷史灰燼了,依然靠著散發走路工來充人場壯聲勢;靠著假電話和幾句法語,就能騙得一場演出合約;俄國權貴早已改朝換代,如今成了財大氣粗的黑道當家,可以在婚禮中屠殺開槍,卻又迷戀著半調子的大提琴演出;吉普賽人甚至可以公然在機場辦起假護照,掩護音樂家出國;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昔日音樂家,從來無需練琴,而是忙著貪圖著蠅頭小利(專程到巴黎販賣魚子醬或新款手機)沒落了…導演哈杜‧米赫羅明顯是要透過誇張喜劇的荒誕不經來包裝一齣音樂傳奇,卻也因為枝線太過龐雜,劇情散得太開,拖累了節奏,而且背離了事實的可能性,因此幾乎磨光了觀眾的期待與耐性。
還好,音樂救了全部電影。
《交響人生》的開場戲是男主角菲力波夫正在指揮波修瓦樂團演出莫札特的「第21號鋼琴協奏曲K. 467」的第二樂章,手勢與樂團的配合極其精準,音質亦極純粹,讓人聽得陶醉神往,但是隨即手機鈴聲響起,觀眾才赫然發現,入神的指揮其實只是站在二樓觀眾席上的清潔工而已,音樂的極美對照人生的不堪現實,因此有了引人好奇的開場白。
正因為菲力波夫爭取到了前往夏特雷歌劇院演出的機會,於是開始了他的「獵人頭、找樂師」的計畫,30年前的流放人生,讓他昔日的樂團好友都散落各地成為庸碌的販夫走卒,但是編導都相信音樂早已進入他們的靈魂,即使一時蒙塵折翅,只要有機會,靈魂必會昂揚復生,所以這段尋人之旅就類似好萊塢電影《瞞天過海》似的招兵買馬,召募同志行動,每一張臉孔背後都有辛酸故事,差別在於線頭太多,最後能夠呼應對照的趣味有限,高潮張力就弱了。
在《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中讓人眼睛一亮的法國女星梅蘭妮洛宏(Melanie Laurent)在片中飾演新生代的小提琴演奏家安瑪莉,她的重頭戲就在於被指揮菲力波夫欽點負責獨奏演出,必須以絢爛的技巧精準詮釋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她的身世之謎亦要在演出中獲得解答,梅蘭妮洛宏的外型與演奏表演其實都相當稱職,她在提琴把位上的手指舞姿,對照她母親那雙在冰天雪地中,無琴可練,就靠默背,就以指舞的畫面,華麗與淒涼的對比趣味,盡皆化融一體,確實非常動人。
只可惜這位天才小提琴手,竟然可以沒有任何彩排就能上台演出,甚至與一隻雜牌軍樂團初次合作,就能完美演出,確實太離奇,也太像神話(更別說天然氣大亨被綑綁在舞台上,動彈不得的劇情安排),編導自圓其說的掰功,差點讓全片成為鬧劇,但因為電影的所有謎團最後都在演出時,透過菲力波夫的旁白解說清楚交代後,柴可夫斯基既活潑又狂野的音樂節奏,準確呼應出俄羅斯人歷經冰雪淬煉之苦,不怕命運乖舛,總能華麗迎對的樂天態度,以致於最後得到苦盡甘來的慰安滿足。
理智讓人思考,感性則讓人沈醉,《交響人生》只求感性酣暢,就讓觀眾的理智暫時出遠門渡假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