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甲》讓觀眾都頭昏了
做為張藝謀武俠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作品,張藝謀曾經多次表示拍完《滿城盡帶黃金甲》,就要藏刀收山,如果說到做到,其實是明智的決定,因為他已經徹底告別了傳統美學,沒有留白,沒有氣韻;只有氾濫,只有超載。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太子劉燁與母后鞏俐有私情,聽說母后要在重陽節謀反,他連夜回京,對著鞏俐大喊說:「妳瘋了!」
鞏俐不聽勸阻,發動菊花叛變記,拆穿皇帝周潤發無情無義的真面目,一直想要遮掩真相的周潤發攔阻無效,眼看皇室內鬨,皇子見血,不禁對著鞏俐大罵說:「妳瘋了!」
瘋的,不是鞏俐,事實上,《滿城盡帶黃金甲》中演得最好的就是鞏俐;瘋的,是張藝謀,而且,他是氣瘋的。
做為張藝謀武俠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作品,張藝謀曾經多次表示拍完《滿城盡帶黃金甲》,就要藏刀收山,如果說到做到,其實是明智的決定,因為他已經徹底告別了傳統美學,沒有留白,沒有氣韻;只有氾濫,只有超載。
曾經,我們用以「大膽簡練」來歌頌張藝謀在《黃土地》中追求的靜的恬美;後來,我們用「五色令人目眩」批評他在《十面埋伏》中的唐朝美學,認為他已經迷失了青春的銳意;如今,看過他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變本加厲,競走偏鋒的後唐美學,我知道張藝謀生氣了,因為你越批評他不懂視覺美學,才會逼得他越想挑戰禁忌,暈給所有人看。
儀式,是張藝謀崛起影壇的當家本事之一。
《紅高粱》的轎花戲新娘,是儀式;酒工祭酒神,更是儀式;《菊豆》中的染布坊;《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老爺點燈,奴僕活腳、《英雄》的刺客進宮、《十面埋伏》的歌伎唐樂……都是儀式。
儀式可以營造奇觀,儀式可以提味獻寶。《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開場戲就是儀式,因為只要壯觀,就是奇觀,就足以唬人。
「長恨歌」裡用了「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十四個字來形容後宮盛況,但是你看過後宮三千佳麗的共寢著裝的奇景嗎?你看過後宮佳麗盡奶峰,峰峰相連到天邊的奇觀嗎?張藝謀用人潮和繁複的儀式來超越《末代皇帝》的規格,瞠目結舌是他追求的第一個效果。
同樣地,鞏俐皇后時辰一到就要服湯藥,先喝苦藥,再食甜,再洗口,再吐食的奢華四部曲,也是帝王規格的儀式。繁文褥節的目的在襯托帝王尊貴,越細緻,就越能讓人驚歎,例如御醫用珍貴藥材替大王周潤發泡製藥浴時的排場,目的就在讓觀眾油生「有為者亦如是」的感歎。
同樣地,白居易告訴我們,後宮美人必定「雲鬢花顏金步搖」,得到皇帝寵幸時,必定「芙蓉帳暖度春宵」,雲鬢花顏的裝扮已經玩到一定程度,但是金碧輝煌的後宮到底有雄壯?為何古往今來會有這麼多的英雄為著九五之尊的龍座寶椅競折腰?《滿城盡帶黃金甲》堅持的暈眩飽滿美學,其實就是一種解謎工程。
葉錦添在《夜宴》中還刻意用黑來襯顯內宮深如海的深不可測,《滿》片中的奚仲文和張藝謀的美術卻根本不完這種次美學了,所有想得出來的富貴顏色都用到飽滿,推到極點,沒有空白,沒有呼吸,鋪天蓋地盡是富貴,盡是奢華,特別是七彩琉璃所創造的暈眩色效,再搭配層層帷幕的遮蔽錯覺,後宮如迷宮的錯亂力道,確實不同凡響。
過飽會暈眩,會想嘔吐,人性和人心都會因感官的遲鈍及麻木而起了變化,彷紫禁城及天壇建築的皇宮庭院一旦鋪了滿城菊花,就像天圓地方的重陽登高宴一樣,富貴後浪接前浪,觸目盡是金銀紅黃,再無層次,再無喘息,再無美感了。
凡事太過就不美了,就像貪小便宜去吃「吃到飽」餐廳,結果都是撐著肚子走出門,再無餘香,亦無回味空間了。《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排場追求大還有更大,吃飽了,不行,還要灌灌灌,灌到你好像吃撐了一般才行。
千人部隊扮演的對陣軍士,配合電腦後製技術,一起擠在紫禁城內進行攻防殺戮,壯觀是壯觀了(比《無極》的千軍萬馬還要多上百倍),但也因為人山人海,周杰倫飾演的傑王子身手再矯健,也殺不出趙子龍孤軍救阿斗的氣勢的,也白白浪費了長槍對短箭,盾牌推擠壓的對決陣仗了,張藝謀絕對不留白的視覺要求,就像打電玩打瘋的玩家一樣,拚命按著按鍵,心裡腦裡和嘴吧上一味喊著:「殺殺殺殺殺殺殺……」
今天在內湖美麗華觀看《滿城盡帶黃金甲》,走出戲院,突覺朗朗睛天,陽光好豔,好美,剛才的視覺迷亂,就像連吃三天山珍海味,胃口倒盡,最後只想清粥小菜了。張藝謀如果試圖透過美學效應,來表現帝王皆醜陋的亂倫、背信和貪婪,效果是有的,只是他忘了,觀眾都昏了,誰還有空去想這種奢華美學的背後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