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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五十」台語電影展


城鄉與貧富差距的愛情悲情,追求獨立愛情的自主意志是《高》片的兩大劇情主軸,相戀時,高雄左營春秋閣成為男女主角相戀定情的場域,台灣首先亮相的大新百貨公司電動手扶梯,甚至愛河風景,都成了催動愛情的觸媒轉化劑;高雄火車站上的男女主角陰錯陽差,視而不見,擦肩而過的命運捉弄,則是傳統悲情的爆炸點。風景地,定情地;離別驛,分手驛,透過《高》片的劇情結構,你幾乎已經看透了1960年代多數台灣電影慣用的手法了。

電影資料館即將在十一月九日舉辦「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系列映演活動,因為從何基明先生在1956年拍攝的第一部台語電影《薛平貴與王寶釧》至今,台語電影已經問世整整五十年,據統計,台灣影人曾經攝製過上千部台語影片,然而目前只尋得台語片211部,其中,劇情完整的只有170多部,其他40部則是支離破碎,其餘的800多影片則是早已湮滅散失了。


我先於十一月四日在愛樂電台的「電影最前線」節目中規畫了一個小時的「戲夢五十」的台語電影介紹,穿插播放了多首台語歌謠,獲得許多朋友的迴響,心裡深受感動,於是先在這裡發表一篇要到十二月才出版的高雄主題電影書的一段小章節。


這本書是高雄市電影圖書館規畫的「影像中的高雄」,要介紹多部在高雄拍攝的台灣電影,平心而論,台語老電影就像一般老電影一樣,節奏比較緩慢,化妝和衣著都有些可笑,劇情也顯得老套,然而台語電影一路從1950到1970年代,卻與台灣人民密切結合在一起,劇情中的悲歡離合,與今日電視連續劇的情節大同小異,只是沒有那麼冤恨交纏的濁世畸戀或爾虞我詐的商場鬥爭,重看台語老片,你可以看到先民走過的痕跡,看到電影在那個世代中扮演旅遊指南、情愛傳奇、生活紀錄的諸多功能角色。


台語電影其實提供了極多先人生活文化的紀錄,歷史研究的功能多過了純粹的戲劇藝術研究,重看台語電影,其實也是在以新角度來看過往人生。


高雄人比較津津樂道的台語電影,就是梁哲夫導演執導,白蘭、陳楊和吳靜芳聯合演出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我的文章內容先介紹與評論了這部電影的章節與成績。


看舊片是影迷重要的課程,不只是歷史風景,歷歷如現;古典心靈,亦會跳脫影片框格,再現風情,就等知音撿拾體會了。


舊片不盡然都是經典,多數卻是滿足大眾口味的應景作品,因為要取寵,所以用了不少譁眾的手法,因此讓人得以窺見當時的創作思惟與商業運作機制,梁哲夫的《高雄發的尾班車》正是1960年代台灣電影影美學的具體縮影。


首先,就是愛情電影的傳統結構,懷春少女在村中總有癡情漢子相戀,偏偏她中意的卻是外來的男人,她可能飛上枝頭,卻也可能所遇非人,前者有如《桃花江》,後者則有《雪裡紅》與《江山美人》,女主角的掙扎、磨難與煎熬,在巧合不斷,又總有曲折意外的翻騰中,進入悲劇或喜劇的結局。


本片女主角翠翠,有村長之子呆銅單戀,險遭非禮時,獲得返鄉探親的大學生陳忠義路過搭救,兩人因而墜入情網,陳忠義要帶翠翠北上,卻被翠父攔阻,未能搭上夜班車,但是翠翠決心逃婚北上,卻發現陳忠義已奉父命要另娶新歡。


城鄉與貧富差距的愛情悲情,追求獨立愛情的自主意志是《高》片的兩大劇情主軸,相戀時,高雄左營春秋閣成為男女主角相戀定情的場域,台灣首先亮相的大新百貨公司電動手扶梯,甚至愛河風景,都成了催動愛情的觸媒轉化劑;高雄火車站上的男女主角陰錯陽差,視而不見,擦肩而過的命運捉弄,則是傳統悲情的爆炸點。風景地,定情地;離別驛,分手驛,透過《高》片的劇情結構,你幾乎已經看透了1960年代多數台灣電影慣用的手法了。


其次,則是通俗劇的巧合與情義矛盾元素。翠翠北上尋男友不遇,被富商收容,他卻湊巧正是男友的準岳丈,翠翠才因此得知真相,而且得能在街頭巧遇男友,無巧不成書的故事轉折,讓劇情得以省卻無謂尋覓,集中焦點;接下來則是真愛男女能否犧牲自己,成全對方幸福的人生選擇。選擇了義氣,註定要是悲劇;選擇了愛情,亦可能是生活無著的悲劇,然而人格的偉大,愛情的無私,也就建構了催淚的武器。


這本書的第二部份則是從高雄市的地標談起,配合著電影劇情,選擇相關的地標來見証今昔的文化滄桑,《高雄發的尾班車》的地標當然就是高雄火車站,1978年時,我曾經是每個星期天都急著向火車站報到的阿兵哥,轉眼就要三十年了,高雄火車站和周圍景觀早已不復當年盛況了,因而有了一篇「哀愁火車站」的側筆。


時間改變了人心相思的密度。


民國五十年代,從高雄到台北,通常只能搭火車北上,雖然要花上八到十小時,半天都過去了,卻是當時最便捷的旅行方式了,漫長的時間和金錢耗擲,讓台灣的南北交通成了時空阻隔的瓶頸,也因而考驗著人心忠誠,真要南北奔波,那種煎熬,豈是只要五十分鐘飛機,四小時火車,甚至隨時可以飆車北上的當代人可以想像的呢。


高雄發的尾班車,設定在晚上十點卅分,火車一開,每日的北上交通動線就斷線了,所有的相思和等待都得暫時收藏起來,所以,第二月台上的人,也會無端生出離愁哀緒;上車的人望著玻璃窗外點點雨水滴,眼淚自然也會感傷流出目屎流滴。一切只因為,車站就是城市的出口,也是人間感情和淚水的出口。


然而,出口也有不同的意義,七0年代前的高雄,最多的外來人口應該是服役和受訓的軍人,每逢假日,高雄車站必定出現的大批軍人,就急著從出口奔回家鄉,那是喜悅的出口;黃昏入夜後,車站裡回流的則是一個個疲累歸營收假的靈魂,那是歡暢的入口。


車站默默承受著人生的悲喜。至於,李行導演的《王哥柳哥遊台灣》卻在高雄車站入口演出一齣接錯賓客的人生荒謬戲,則是另類的人生註腳了。


1978年,入伍服役的我曾在高雄火車站流過淚水,曾在高雄火車站擦拭一身疲累,急著坐上計程車收假歸營;2006年的夏天,昔日的高雄火車站悄悄配合三鐵工程向南移82公尺,不再是昔日眾頭攢動的熙攘景觀了。高鐵要來了,捷運要來了,高雄火車站的歷史角色和感情角色,也將隨著車站的位移,逐漸偏離向城市和人心的角落去了,城市正要改妝,高雄的景觀,如果不是有電影的逐格記憶和紀錄,最終也要淡去,也要模糊了。

作者:藍祖蔚專欄 【藍色電影夢】

本期焦點-【v.091】 2006/11/11